后来过了很久以后,陈恪才知道那一晚史阿为了尽量减少手中的人命,是在尽可能威慑这一千郡兵的情况下将他们给击溃的。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这却给了这王家师爷和钱都尉最后的时间来作垂死的挣扎,钱都尉把自己的部下作为弃子来争取逃命的时间,在被发现之后尤然在草地里无能狂怒的空舞着大刀。
“住手!住手!停在那里!那些流民中有你的亲人吧?你不束手就擒,等我的属下回去,就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一个都不留!尸体曝在城楼上几天几夜,血流干了,皮肤和肉全都晒干了,变成一具具干尸!”
他就那样喊着,草地里是如潮水般退散的溃兵,零星的抵抗声和惨叫声,大片惊慌失措的惊叫声,他们淹没了他的声音。
几十来个还算忠心的家丁护着王家师爷退到不远处林子与草地的交界处,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女孩的哭泣声。
火光从人群中亮起来,那个王家师爷道貌岸然的老脸在火光中映现时已扭曲的不成人样,他佝偻着身子,就那样站在火把下,把那个女人拖到他面前的地上,用匕首指着她的脖子,对着重重人堆外的史阿大叫。
“你来啊?你敢过来我就把她们全杀了!尸体丢在野地里,让那些野狗啃个干净!有本事你就过来!杀了我,就让她们全给我陪葬!”
史阿从草地里一步一步走过来,斜横的长剑上有汩汩鲜血往下滴,他用他一如既往冷漠的声调说道:
“师爷,某话虽然难听了点,可自忖没有得罪你到要致我于死地的程度,能说说这是为什么。。。么?”
师爷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他继续疯疯癫癫的喊着,握着的匕首抖动着,手臂抖动着,继而全身抖动着,那黑夜里走来的无声杀神犹如萦绕在他心头的魔鬼,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黑暗与扭曲此刻俱都随之放大起来,他先是哈哈哈的发出老人难听的笑声,继而又面色怨毒的咒骂起来,他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会有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不该存在在这个层面上,你该站在更高处,站在更高处俯视我们,压迫我们!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欺压了我们一辈子!到最后连这点残羹剩饭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可怜我孙孝尤一生贫苦,我爹。。。我娘为了让我能吃上饭,那年饥荒,他们是把田全都卖了才把我送进王家的啊!他们都饿死了,他们都饿死了!你能想象吗?别人都卖儿卖女!他们却。。。他们却。。。哈!你满意了吗?哈哈哈!我家没了,我家的田全都没了!你满意了吗?”
“我在王家,从小活得就不像个人,他们。。。都把我当狗看!我孙孝尤!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为了活下来,为了活得更体面,贪渎,作假,杀人!帮人贪渎,帮人作假,帮人杀人,给那些大人物做挡箭牌!”
“老子这辈子什么事情没有做过?老子在那肮脏的卑劣场里爬了一辈子,老子怕过谁??”
“那些贱民!他们丢了家,那是他们自己愚蠢,见到弱的人就抢,见到强的就卑躬屈膝乞求着别人来施舍他们,那是他们自己没有骨气!他们卑贱!他们愚蠢!他们自己不争取!他们才是恃强凌弱的混蛋!老子凭什么不能欺负他们?他们活该!活该被欺负!哈哈哈哈!”
老头狂笑着,柿子皮般的腮纹咧得老大,在风中露出他的倾盆大口,他的表情在火光下时而柔情时而疯狂,时而留恋时而决绝,他囫囵的摇着头:
“我孙孝尤还不能死!我纳了好多漂亮的女人,还有我的孩子们,我的好日子明明才刚开始,才刚开始!”
“大家都在抢,大家都在抢的。。。凭什么老子运气不好偏偏就遇上你呢?你本该是被我捏死的一只虫子,被扔在臭水沟里腐烂的死尸,可是你却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凭什么?你这个贱民!”
“明明说好人有好报的!明明我是抢的最少的那一个!”
老人最后嘶吼出这一声的时候,他身前跪着的那个女人,整个身体都冲了起来,火光中就见她跪着的,已经被打崴的双脚一蹬,然后整个流血的大腿小腿猛然直立起来,头颅顺着人影的轨迹,狠狠撞在了那王孝尤的脸上!
“啊!”黑夜里先是响起老人惨叫的痛呼,继而那个女人顺着火光甩过头,朝这边凄厉的喊着,“求你!救我的孩子!”
“贱人!啊!我杀了你!”
火光摇曳了一下,状若疯魔的老人和四周人围了过来,他们手中握着的白刃,白皮子进,红皮子出。
惨嚎和狂叫响彻着这片原野,女孩还在哭,远处的大军还在退去,没人关心这里发生过什么,大家都只在乎自己的命。
史阿的剑还在挥舞,他只用一瞬间就在人群当中劈开一个巨大的血路,等他来到火把下时,火把倒下,老人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然后懵了,被他像死狗一样砸在地上,拖在手里,史阿举起火把照了照女人,她此时还有些气息,全身涌着血,看了史阿一眼,然后又看了远处的女孩一眼,眼中失去了最后的色泽。
那晚,那场只属于史阿一个人的杀戮场中,尽是悲情的故事。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厮杀,最终往往都不会有什么美满的大结局,无非一方胜了另一方惨遭杀绝,又或者两败俱伤,大家都哭着流血。
史阿这般想着,他本就阅历丰富,活了这么久自然也见过如孙孝尤这般在名利场里迷失了自我的变态狂,这种人从本质上来说已经脱离了作为人的本质,他变成了一头只懂得恃强凌弱、趋利避害的野兽,也因此史阿无论走到哪里,除非是任务原因都很少招惹是非,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内心深处会不会藏着一头杀人的野兽,你触动他了,他就咬你,你就算本事很强把他给弄死了,却难免会被咬烂几件衣服,再严重点,也许还会脱层皮。
理智如他本是不会碰这些事的,但那天流民与佃户起冲突,愣头青陈恪就那么冲了过去,他冲过去就算了,偏偏在阻止不了的情况下脑袋一热想开他那个大招,史阿是在看到他将手举起来的时候才决定出手的,不出手不行,从他的角度来看,陈恪的那个像黑光球一样的古怪招数力量强,速度快,偏偏还能在群攻和单体攻击之间随意转换,而他又不清楚陈恪的大招是系统赠送的,其实拢共就只能使用十次,只以为这孩子是不愿波及无辜,也知久战必败,才遵守约定随他而去,他本身来说,是对这个愣头青存在好感的。
正因为这点好感和本身不愿嗜杀的侠气,他才能容忍这个本该是俘虏的二愣子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还整日勾搭他最宝贵的徒弟,如今这一系列的烂摊子,可以说都是他救下那一批流民的蝴蝶效应。
此时见到此情此景,想必当初那波要去喝粥的流民也是凶多吉少,刚才那个都尉说回去要杀光所有流民,不知其中又有多少是当初的那波人,有一瞬间史阿甚至在想,要是当初他不出手,任由陈恪胡闹,是不是死的人还会少一点呢?
有些人本就该死,有些人本就不该死,但是到的他们不得不死的时候,史阿也就顺手杀了,在双方立场由路人变成敌人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不是史阿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了,因为你不杀他,他就会追着你,粘着你,直到他杀掉你,或者你先把他杀掉。人在江湖,生死杀戮,要么是一瞬间的事,要么是一辈子的事。
此刻,他深知从自己的切身利益出发还不是管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因为陈恪的原因,他不得不自己去缝补上自己捅出的篓子,这个王孝尤究竟为何来追杀他,你说光是为了当初他随意的那一句羞辱,那也没毛病,他就是这么说的。
但是谨慎如他可不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篓子已经捅下来了,江阳郡距离巴郡那么近,按照蜀汉中央这种开国政权的高行政效率,悬拿自己的海捕文书和各地的郡兵调动应当是十分迅疾的,他也不清楚老王临死前是否有故意这么说以麻痹自己的想法在里面。
他也许从那一天看到刻在地上的剑痕时就猜到了自己是朝廷重犯,继而串连这个江阳都尉想谋一场大富贵,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实力预估差异太大的话,他日后或许真的就大器晚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因此这个像死狗一样被他拎在手里的老头说自己运气不好,他却并不是很同意,旁人就能走着走着碰巧在路上撞上了他剑圣史阿?
当然,这一切只是一个活久见的谨慎剑圣的猜想,他的猜想还有很多。
例如这会不会是蜀主刘备布下的一个暗子啊。
又或者武艺高强的赵云会不会带着他的白马义从远远的就缀在他后头看戏呢?
刘德然的那个白衣剑阵,在大成的状态下就连他也是得小心应对得的。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而为了这些猜想,他就不得不逼迫自己有所行动,他要杀掉这个都尉的副官,然后再把他们俩抓回来审问一番,这样几百个群龙无首的乱兵重新聚拢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即便他们聚拢了,也很难有人能问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真正知情的已经死了,看到真相的人也已经死了,顶多有几个运气好的在黑暗里看见过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武器,因为他实在是太快了。
而知道归知道,只想吃一碗兵粮以混日子的郡兵愿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出来说这件事,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这件事当中存在着许多变数,但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蜀汉中央将目光投往这边来已是在所难免,他能做得就是拖延时间和混淆视听,仅此而已。
他从心窝里掏出一根削的很整齐的甘蔗,走过去一把塞进女孩的嘴里,然后难得的吓唬人道:“不许哭,再哭就把你丢到地里喂野狗!”
那小女孩被吓到了,她杵在原地愣了一下,片刻后小嘴开始吮吸甘蔗流出的汁水,甘蔗很甜,泪很咸,史阿把她夹在胳肢窝里,塞进那个矮矮的马车,告诉她车外全是臭虫和爬蛇,出来就咬她,然后提着长剑飞奔出去。
马车外又响起惨叫声,这次有些零零星星,许久的宁静之后,马车被掀开,伸手进来的是一个故意把自己化的很丑的大姐姐,小女孩怯懦的抬了抬头,把手搭过去,尔后手牵手的走回破旧的院落。
破旧的院落里,两个无头尸具在晃悠悠的火光里忽明忽暗的亮着,地上头颅流出的血已凝为近乎实质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