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时之后,即便是海拔较高的牦牛山原也难祛酷暑,阳光,透过遮道的衫林一片一片的洒下来,像是金色的布匹挂在土黄色的赤练上,空中,还有暮春时节残留下的柳絮和牛羊的毛儿在到处飘,巨大的热浪和血浪滚滚而来,五彩斑斓的毒蛇盘曲在树干上吐了吐舌头,然后就被凶悍的莋都人给驱赶开了。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陈恪和秦善益被从监牢里弄出来的时候,这一片山区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就连善后工作也做到了尾声,那片山陵最高的峰峦上,巍峨的石寨变成悉悉碎碎的废墟,到处是东倒西歪的碎石,上面或躺着几具尸体,或三折几块残肢,极为血腥的,还是从山麓上缓缓淌下来的,那如同溪水般的血水。
热浪和血浪扑面过来,宽垠的土地被染成血红色,在炙热的光线下彷佛要蒸腾起来似的,而有些莋都人,竟还披着保暖的狼皮,在那不慌不忙的搬运着尸体。
这些壮烈而又奇特的景观实在值得陈恪惊叹,然则他此时却全然没有工夫管这些,除了匆匆一瞥后目光下闪过的一抹惊异外,他的目光一直投在身旁那个,穿着绮罗裙丝的少女。
秦善益此时换上女子的绮罗装束,黑色青丝整齐的披在身后,脸上污泥尽祛,露出白皙好看的瓜子脸,再配上起伏有致的身段和修长匀称的长腿,称的上是体貌超群的女孩了,见到陈恪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秦善益两腮微红,眉黛轻蹙着就抽了抽腰间的刀,这把失而复得的朴刀配上她淡青色的襦裙,格格不入间却也有种别样的味道在里面。
此时被几个莋都人带着走在大路上,两个人皆心照不宣的沉默着,陈恪见她拔刀,身子往后缩了缩,
这种事情。。。
他在心里嘀咕着,不断回味那股未去的香韵
早知如此。。。我。。。
“喂!”
“啊?”
陈恪正在懊恼某些事情,思绪被一声‘喂’给打断,他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场景已是大变,一片片的竹林,处处透着阴湿的凉意,阳光已经被滞留在远处的背后,他们踏在一条盘曲的羊肠小路上,远处的远处,依稀可以看到有一排排的冰块在升腾的冷气,有一座竹楼匆匆露出他林叶间的一檐屋角。
牦牛山原紧邻着横断山脉的大雪峰,凭着地利和一些大力士想搞到冰块还是不费事的,再加上天然的地理优势,躲在这处幽深的竹林里,就算是亚热带气候的魔手也拿这些聪明的土著人毫无办法。
隔着老远,仿佛就能听到那片竹楼中传来的争吵声,以及,扑面而来的杀气。
陈恪并没有想过秦善益会在这之后主动与他搭话,此时抬头看过去,眼里除了疑惑外还带着点期待。
秦善益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声音很小却很凶的说道:“待会进去见到我师傅,我们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知道不。”
“哦,”陈恪下意识的点点头,旋即又感觉不对,转过来想说什么,那边秦善益已经把头扭过去咚咚咚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捂着腰刀再也不看陈恪了。
啊,我其实是想说我们确实什么也没发生啊。。。你这话说的,怎么还好像我占你便宜了呢。
陈恪这般想着,脸上却露出美滋滋的笑容,嘴里哼起了小曲。。。
曲径通幽,竹楼林远,正是将军与女侠,共唱和处。
。。。。。。
竹楼里,此刻正上演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光怪陆离景象,在莋都这种制度落后的西南夷部落里,即便有一时兴盛的王国,也仅是以部落联盟这种松散的形式维持着,因此就更不存在什么严格的上下尊卑礼仪制度。
如今除了名义上有着共治名头的四大部落王坐在正厅前方的四个石墩上,其余什么渠帅啊,酋长啊,都乱糟糟的坐在下面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若仅是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的那还算好的,有几个声音大得跟雷似的,震得楼都在抖,更有甚者一言不合就直接开干,在人群里厮扭滚打,旁边人也嘻嘻哈哈的吆喝,彷佛这并不是他们莋都族的宗族大会而是莋都人的摔跤场一样。
这种事情多了实在让人头痛不已,陈恪和秦善益进来的时候,迎面竟飞来一个在空中翻滚梭哈的人头,被秦善益一刀拍到竹楼外的野草地里去,那边石墩上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似熊的巨汉,手上擒拿着个无头尸具,上面还在冒血,下面还有几个人拽着尸体的腿在乱捶。
那巨汉对着乱哄哄的竹楼张嘴大喊,其声如钟。
“我杀人了啊!!”
他身旁还有个老人用竹杖在面前的石桌上不停的敲打,中气十足的喊着:“安静!安静!安静——”
然而并没有卵用,下面的渠帅酋长们各个是拍案而起的好手,纷纷振臂大喊,乱七八糟的说着些什么。
“白狼王意欲何为啊!他们只不过是闹着玩,你就要杀光他们全族吗?”
“莋都族族规,族内所犯之事,皆血债血偿,你已经屠了他们全族男人,如今连小孩和女人野不肯放过吗?”
“血债血偿,以眼还眼,如今血也偿了,债也还了,还望白狼王见好就收。”
“白狼王,俺也觉得此事不妥!!”
突然有一巨汉直接一巴掌拍碎了石桌,站起来指着前面方石墩上的女子,大骂道:“奶奶的!这些年白狼王得寸进尺!进入山道的商贾竟都不许我们劫了,以前哪个不是被我们给吃干抹尽了,男人充作奴隶,女人给娶了当老婆,现在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碰,尽便宜了那些汉人,白狼王,你赔我们寨老婆!”
“是!你赔我们老婆!”
“你赔我女人!”
“还有那些奴隶!”
“速脱部虽然鲁莽了点,但他们没做错!”
“就是就是!”
“说得好!”
吵闹声越来越大,群情不可谓不激愤,有几个魁梧汉子已经往前挤了过去,与守卫主台的士兵发生冲突,他们指着四王台左侧唯一一座石墩上的男子骂道:“就是他!就是这个汉人蛊惑了白狼王!弟兄们跟我上,干掉他!”
“干掉汉人!抢了他们的商人,攻了他们的城池,抢钱抢粮抢娘们!”
“我们不做汉人的走狗了!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
那边石墩上穿着汉官制服的中年人是场内唯二束发的男子,此刻臂肘撑在石桌上,双手交叠在眼前,一双要嗜人的阴冷目光沉沉的注视着这一幕,浑身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
从陈恪的视角看过去,可以看到,场内除了群情激愤的部落酋长外,同样有部分人阴沉着脸坐在原地默不作声,看样子貌似是在揣度局势或是看风向,而最前方的高台上,四个石墩分别坐着三男一女,右侧挂着象征身份和派系的部落图腾,左侧则都站着一个师爷模样的谋士,俱低着头。
史阿就站在这群人的身后,怀抱长剑,低头倚着一竿竹栏,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在看到陈恪和化作女装的秦善益时,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那边石墩上的熊汉又杀了一个人,尸体仍在石桌上,他咬了一口,噘在嘴里,与身旁敲桌子的老者相视莫名一笑,然后那个挂着牛皮衫的老者就伸出他如柴的手臂,从石墩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唐家女娃娃。。。你看这事?老夫和栗王都尽力了。。。这,压不住啊。”
“我们莋都族,一向都讲究要尊重族人的意见,你看这么多渠帅都反对,要是强行做的话,那是会触怒神明的。”
阴暗的光线下,槃木族特有的黑木油闪动着火花,一如这人影攒动的场子般,摇摇晃晃的,老人的声音很轻,中气不足的抖动着,就着这乱乱糟糟的场景飘来飘去,浑浊的目光看过去,再配上他苍老到要掉皮的老脸,任谁都能从他身上看出一个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贤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