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朕不怪你。”
他亲手将裴行俨参扶起来,踮起脚替他擦去额头汗水,裴行俨为了让皇帝方便还特意弯了腰。
“你可能是听见捷报欣喜,宫门处的禁军也是闻听喜讯忘了提醒,如今这天下都没了规矩,朕又怎么会怪罪绛郡公,就连昨天夜里朕在和女御说话时都有太监在门外偷听,哈哈,哈哈哈……”
裴行俨看见帝王如此模样,又想起当初父亲和文帝讨伐陈朝、吐谷浑时文帝的英姿,两相对比之下,想着‘皇帝怎么让人逼成这样了?’于震怒中瞪大了双眼,宛如猛虎咆哮一般喊道:“陛下,请告知那阉人是谁,臣这就去剁了他。”
提完一嘴,杨侗伸手拍着裴行俨身上铜锁环扣,在对方虎目圆睁下说道:“朕喜欢听你这么说话,一个万人敌话里话外都文绉绉的干嘛,你要考秀才?”
裴行俨的愤怒被顿时化解,还有点不好意思,用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挠后脑勺,触碰到了头盔才算作罢:“陛下,我爹好歹也是礼部尚书,您说,我要不拽两句文,张口你老子的、闭口天杀的,是不是会让人瞧不起?”
等会!
裴行俨一惊,他看杨侗的眼神变了,上一个能如此操纵他情绪的人,还是李密,那个翩翩公子一样的领袖有一种天生的人格魅力,能让你为其效死力,可这十几岁的小皇帝什么时候也能如此了?以前没觉得啊,刚才怎么就三两句话让自己愤怒难忍,又三两句话后,将整个环境拉入了温和之中?
“谁敢笑话你?长这么高个子白长了?不会揍他?”
杨侗有椅子不坐,走到楼梯口坐下,冲裴行俨挥挥手后,他也过来坐在了杨侗下方台阶,可裴行俨太高,坐下以后又往下做了两节才算是坐在了杨侗的下首,君臣二人望着洛阳城内正在往洛水河流中仍撒芥菜花的百姓看了许久。
老杨为什么对裴行俨下这么多心思?因为整个洛阳城,裴家是他唯一能拉拢的对象了。史书记载王世充篡位后第一个猜忌的人就是裴仁基、裴行俨父子,他们察觉到了猜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伙同宇文儒童、散骑常侍崔德本准备发动政变,但是,他们发动政变的理由是惊人的拥立杨侗复位。就冲这个理由,不管这是政变失败的借口还是真心实意,老杨都要拉拢裴家,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陛下,哪有绛郡公满大街揍人的……”说完他也笑了。
老杨轻而易举的将手搭在裴行俨肩头,挤出一丝看不出喜悲的微笑说道:“对了绛郡公,刚才朕问你郑公王世充克复殷州到底是好是坏为何不回答?”
“呃……”
这天底下没有人会为了几句话就献出真心,尤其是在皇权日薄西山的时候,这种时候裴行俨若是真说出个子午卯酉,老杨丝毫不怀疑他在自己这里说完话,调头就会将所有谈话内容都告诉王世充。所以,老杨冲裴行俨说了精心准备的杀手锏,这还是这几天回忆史书的时候想起来的,正愁该怎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刻意,现在机会来了。
“朕知道你不敢乱说话,郑公拿着先帝圣旨令满朝文武都受其节制,你也不例外。好了,朕不问了,但有句话得告诉你,昨日偷听朕说话的阉人受刑时招供说王世充不光在宫里安插了人手,还在你府上安排了耳目,替朕告诉裴尚书小心,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刻,就舍了这份君臣情谊吧。”
啪啪。
说完,他又拍了拍裴行俨的肩甲,迈步走了。
史书称王世充率军解东都之围时,杨广曾下旨命王世充为救东都可节制天下,裴行俨这个时候自然不敢说话,更何况裴仁基之所以政变失败,原因就是王世充安排了耳目,那娶了王世充侄女的裴行俨还能想不出是谁?只要他想出来了,把话问出来,裴仁基和王世充的裂缝就算是彻底撕开,到时候,为了自保会不会倒向唯一可以依靠的皇权?
比起这些,老杨更担心裴仁基和王世充决裂后,会变成下一个王世充。
起风了,杨侗迈步走出院落的皇袍都在风中摇摆,他发现这催命一般的隋末,似乎开始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