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取出来,一手馒头,一碗鱼羹。看到自己夫君,仿佛又回到新婚燕尔时的轻快模样,不免嗔道:“老是这个样子,像个庄田内穷汉,好歹你如今也是半国守护代,一点威仪都不讲。”
宇喜多直家眼神平静,面上还是看着妻子笑道:“在你面前还摆谱作甚,便是将来身居国主、管领那样的高位,在你面前也仍旧是当初那个浪人,能得岳丈恩准,娶你为妻便是胜过做国主许多。”
高桥夫人听了这话,低下头去,不让丈夫看到自己满脸的笑容,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宇喜多直家意有所指的话语,啐了一口:“怎么突然间就在这里净说胡话。”
一时间想起当初新婚那几个月里,宇喜多直家对自己的宠溺,心中皆是柔情无限。
宇喜多直家伸手抚摸着妻子的脸庞,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先是在乙子庄内为了征募郎党,连你的首饰嫁妆都典当卖出,让你半点好日子都没过上。以往夺得的财物也都是紧着郎党赏赐,都没给你打件好些的金佛,此回出阵备前,想那石山城久为町座繁荣所在,什么珍宝没有,定要为夫人兴建一处幽静庵院!”
高桥夫人听到这话,起身站到一旁,敛衽行了一礼,看着宇喜多直家的眼睛说道:“夫君在庄内训兵,同甘共苦,唯恐有照顾不周之处。想的都是家中郎党缺乏什么,何尝想过家事,今日未曾交兵便先询问财货,恐不是取胜之道。妾身曾听父亲说过,平安名将出征之日忘其家,战阵之上忘其身。今日夫君即将出兵,还分心於家事,定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夫君责罚。”
说到这里,高桥夫人顿了顿,低声说道:“你与夫君这样的豪桀人物共度此生,就算衣褐食粥又有何妨,那些金银珠宝在妾身看来,不过些寻常土石而已。”后面几句声音细若蚊呐,若是不注意根本听不见。
宇喜多直接听到她提起心中一动,正想着套问一些关于中山信正的事情,但听到后面几句话不禁哑然,难免有些许敬佩爱惜之情,可这点情义尚不足以打动他心中的方略,点头道:“夫人说的是,我现在便去军中探访士卒,看看他们有无缺乏,为他们免去这后顾之忧。”
“待我走后,夫人若是觉得冷落,不妨请岳丈大人一道入馆居住。我虽与岳丈之间多有仇怨,可毕竟如今已为翁婿,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精诚竭力,共同匡扶浦上氏家业。”
高桥夫人听了这话,也是有所触动:“这才我的良人,夫君还请放心,我定会劝解父亲,不让你二人再互相猜忌。”
宇喜多直家笑而不不作回答,匆匆吃完晚饭后,便叫上国富贞次、冈清三郎两个同往兵舍去了。
儿玉党常备的兵舍在经山城外西北处,距离城门不过三百步远。宇喜多直家因是去探访足轻,并没有骑马入内,而是随手去了一根短枪当做拐杖步行过去。
出了经山城外,不远处有一片荷莲池塘,此时正是早秋兰月,微微的江风吹来,带了一阵阵的莲荷香气,沁人心脾,道路两旁的田地里,蛙声一片,月光照在水面,只看看隐隐约约鱼影游动,正是一番丰收的景色。
纵是宇喜多直家这等好战争胜之人,见到这样一派平和景象,心中也是有些惆怅疲惫。
这种杀人盈野,亲缘相残的日子,未见就真的是自己所愿,心中回忆起藤原式家之祖,西海道节度使,进正三位,兼太宰帅宇合公所写的一首汉诗:“贤者妻暮年,明君冀日新。周占载逸老,殷梦得伊人。搏举非同翼,相望不异鳞,南冠劳楚秦,北节倦胡尘,学类东方朔,年於朱买臣。二毛虽已富,万卷徒然穷……”
宇喜多直家低声诵念着这首《遇不悲》,心中却是做好了在杀死中山信正后,以无有所出为由,逼迫自己妻子出家为尼的打算,二者最终不过是同床异梦,异鳞非翼。
放归为尼,已经是顾念情分给出的最好结局。乱世纷扰,父子尚且无颜相见,何况陌路夫妻。宇喜多直家心里很难说清楚升起这种念头是因为对中山氏的仇怨,还是妻子突然提到收继养子,引起的忌惮忿怒。
他亲手打下来的家业,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拱手让予旁人,,终究是走到了形同陌路。
后面的冈清三郎低声问道:“这首诗写得当真情切,不知道这首诗出自何人。”
宇喜多直家被冈清三郎这话一下子打断了思绪,一时间没有了心气再想。这两句夸奖落在耳中顿时觉得有些讽刺的一位,正有些懊恼,随口说道:“出自镇西宰帅藤原宇合公。”
冈清三郎听了,叹了口气,“想不到宇合公这么个风流人物居然还有这样的见解。可惜普通人家就没他那等好命,此次兵事过后,只怕两边又不知道要添多少未亡人。”相比于藤原宇合权臣诗人的身份,反倒是死后几十名妻妾殉葬的故事,在民间流转相较广远。由于他官至西海节度使、太宰帅,西国还有专门的能乐戏,只不过扮演的是一位风流奸臣的形象。
宇喜多直家听完后,正要向冈清三郎解释一些能乐猿戏的修饰手法,那些故事仅是后人杜撰出来,并非真的确有其事,但听得后面两句,便感觉出来苦涩之意,细细品味他的那声叹气,只觉得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一时间也是觉得无言以对。
正在宇喜多直家访查兵舍之时,宫若山城内早已经接到消息长谷川久盛召集一门亲族,反复议论多时,最终还是认为儿玉党行军途中肯定会顺手将长谷川一族顺手铲除。
於是决定遣散老弱归乡后弃城而走,只带金银细软和那三百来名郎党,连夜逃亡石山城投奔金光宗高,两家一起合力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