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儿玉党听见响动,也不在藏匿,纷纷开始从城楼放下的吊桥处冲了过去,开始撞击城门,一阵阵的灰土落下,洒在山口吉信和本乡则义的头上。
在两人眼中,对方的脸上都没有人色,山口吉信猛地拔出太刀,对着乱做一团的守军吼道:“城头上的敌军肯定不多,跟我冲上去一鼓杀光他们,深更半夜儿玉党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拉出几千人攻城。我已经派人回城求救,备前守的援军马上就到了,夺回城楼人人赏钱十贯,战死的加倍,本乡义则你带一队人去挡住顶住长谷川家的叛军。一旦儿玉党入城,咱们连同城内百姓,谁也活不成,想想儿岛郡百姓的惨事!”
下完军令,咬牙挥刀斩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举起血淋淋的左手:“若后退一步者,立斩不赦!”
守军本如无头苍蝇一般,黑夜中听见大将的喝令,立刻便有了主心骨,纷纷沿着楼梯一拥而上,喊杀之声鼎沸。
刀枪如林一般,城楼上连放了两排箭矢,射倒一片人,但竟然丝毫阻挡不了下方的人流,猛然间前面的足轻发出一阵惨叫。
原来堵塞窄道垒墙后面竖起几排拒马枪,夜里乱糟糟的看不清楚,待得近前停不住脚,后面的人就挤了过来,直接一头撞在枪上,前面十几个人都被捅穿身体,一时间死不了,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山口吉信面目狰狞,喝道:“怕什么!踏着他们的身体越过去,反正儿玉党入城咱们都是个死,谁也跑不了,这时候还要论个先后不成!”
守军纷纷踏着拒马枪上的尸体扑过去,有的甚至挥舞着手里的太刀去砍垒墙后敌兵,立刻被长枪戳了个通透,临死前奋力前扑,一把抱住持枪的敌兵,滚倒在地,为后面的友军扯开一个空当儿。
城头夜袭的人数终究有限,加之被守军悍不畏死的气势震慑,竟仓促后退,让出楼梯道口来,山口信吉指挥手下推倒障碍,正好鼓勇向前将这伙儿偷城的敌兵全数杀个干干净净。
耳边蓦然听见一声轰隆炸响,最前面的那群人如同劈柴一般,倒了一片,甚至数人被直接当场血肉横飞,翻滚着跌落而下,伤者也都是濒危垂死,鲜血横流。
“焙烙玉,城楼上还有铁炮!”落在后面的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勇气荡然无存,儿玉党竟然连焙烙玉都准备看,这片狭窄口道,有多少人也不够去送死的,脚步连连后退。
后面的人还不知道,继续想要往前冲,顿时挤成一团。突然又听见上面长谷川久盛一声冷喝:“倒油,点火!”
只见兵道口沿露出几个大瓮,滚烫的菜油便倒了下来,前面守军还没惨叫出身,又见几根火把扔了下去,一阵火光嘭的冲天而起,哀嚎之声响彻夜空,只看到火光人影攒动,有的人浑身都是火焰,撞开旁侧木窗,从高处跳了下去,只求能够速死,试图夺还城门的金光军顿时垮了下来。
清水宗长侧头看着发号施令的长谷川久盛:“好生凶残的手段,你也不怕死后被打入畜生道。咱们两个相识也有三十多年了,怎么当初没发现你如此心狠手辣。”
“畜生道?想不到九郎你还信这佛家转世轮回之说?不过这战国乱世,朝不保夕,壮者死於合战,老弱为人掳杀,听说美作国内已经是人相争食,以盐尸为粮。这个世道比之畜生道恐怕还要恶上三分。
畜生杀生不过为求一饱果腹,武家杀人盈野,破城屠戮为得又是什么?无非是也是想要求活罢了。
我长谷川家不想被儿玉党杀绝满门,便只有替那位守护代逞凶作恶,听命行事。就算真有报应,这些孤魂野鬼也应该去找宇喜多直家算账,赖不到旁人头上。”
长谷川久盛冷声答道,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光影摇动,更显得面上刀疤狰狞可怖,说话间咧嘴张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来。
清水宗长看着对方,耳边哀嚎咒骂之声满盈,只觉得心烦意乱,觉得端坐在中军本阵内参禅打坐的宇喜多直家已非人哉。
在看到内应是长谷川久盛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恐怕当初在儿岛郡时就已经设下埋伏,很难说这个内应是为金光宗高准备的,还是给那些私下里寻他串联之人布置的圈套。
想到对方可能已经悉知四郡想要作乱的豪族名册,不禁有些焦躁,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偏过头去,看着下面曲轮城内的战局。
本乡义则率领最后一伙残兵,背靠着墙垣,尽力鼓舞着士气继续厮杀,但是廊门已经被撞开,对方人数占着的优势体现出来,看着长谷川家的郎党拿着前两天金光宗高赏赐的兵甲谋乱反叛,他怒火中烧。
曲轮城内面积狭窄,又堆叠各种障垒,长枪根本施展不开,敌兵举着橹楯,排成一列,只是用太刀从缝隙间刺杀过来。
城墙高处数十张强弓、铁炮,矢铳齐发,让下面缺少掩护的敌军根本招架不住。
本乡义则带着人无路可逃,只能顺着墙角且战且退,往城楼门处撤去,想去跟山口吉信会合。
刚退到一半,就听见后面一阵轰响,回头一看,正看到火光冲天,败兵如流水一般冲了出来,口中乱喊:“城墙丢了,山口大人被火烧死了!”
瞬间,本乡义则带领的这队人马也当场溃散,头顶一阵乱箭射来,为了躲避箭矢,这些溃兵往城门洞躲去,挤成一团,本乡义则也被裹挟了过去。
狭小的城门洞内挤着一百多人,连转个身都困难,后面城门不断的被撞击,灰土一阵阵落了下来,怯懦者的哭泣声、负伤者的呻吟声汇成一片。
本乡义则面色一片惨白,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太刀,准备在城门破开以后,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