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喜多直家心中咯噔跳了一下,感觉到浦上宗景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转开来,听他接着道:“本殿之志,你们知道么?”
“主公之志,从未对我等臣下讲过。臣下观主公平日言行,略可猜得一二。”浦上宗次答道。
浦上宗景来了兴趣,道:“你说说看。”
浦上宗次道:“主公之志,当在匡扶幕府,护佑栋梁,廓清宇内,止乱平争,解救万民出苦海,奉明主安治天下。”
浦上宗景开心大笑:“哈哈,说得好!好你个与五郎,平时不声不响,把本殿琢磨得还挺透,好,好!”
大田原长时道:“主公心忧幕府,怜悯百姓,实在是我备前国人之福。”
浦上宗景叹道:“海内汹汹,我备前国人想要幸免何其艰难?这也是为何本殿,一力孤行,要将尼子军挡在吉备山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前半句话确实如此,但后面的可就未必,无非是找了个跟浦上政宗夺权的借口罢了,宇喜多直家心中一动,听浦上宗景继续说道:“人生五十年,恰如敦盛歌曲,如梦亦似幻。人为何有高下之分?在见识么?在功名么?在出身家訾多寡么?非也,才高非必有德;名门贵姓未见不鄙;万贯家财,何如出个真之武士。”
“什么是真武士?难道是幕府大名承认的带刀之辈么?志存高远,方为武士。有了高远的志向,又能为之坚持不懈。圣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就是这个道理了。故此,人之高下,不在见识。不在功名,更不在家财出身,而是心中是否怀有大志,且能秉持忠信而行。这是本殿昨夜,为何突然问及你等志向的原因。”
他轻声慢语,一番话娓娓道来,就如同长辈向晚辈讲述人生阅历也似,其中蕴含的道理,宇喜多直家偶尔有所想过,但放眼四海鼎沸,乱世纷争。父子相残,同室操戈,以下克上视如等闲,却是再也不敢妄言忠信二字。
延原景能道:“臣下等驽钝,主公若是不讲,实在想不到这一层。”
浦上宗景伸手点指延原景能,道:“弹正中,突然如此迎奉於上,当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拍桌案,“光顾着和你们在此闲聊,险些误了正事。和泉守,你可知如今西国三方混战的局势?”
又如昨夜,对话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浦上宗景手中,他一会儿说东行,一会儿又扯到西,宇喜多直家想道:“终于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么?”口中说道:“还请主公相告。”
半月前,尼子晴久趁陶晴贤、毛利元就二人对峙安艺国,悍然撕毁不战盟约,大发云、伯诸军。先遣游势,南道走山吹城、北道出美保关,水路并下,占据石见国诸地要隘。
少贰冬尚同时接到尼子、毛利两家邀请,旋即发兵入侵筑、丰两州,对大内氏进行侧应牵制;石见国美浓郡守司益田藤兼突然倒戈,依附尼子家。
大内家留守诸人仓促出阵,首战失利,退入七尾城死守。尼子晴久一战夺取石见国大半,其麾下十旗头内:神西元通、松田诚保、三泽为清、赤穴盛清诸将环城驻营,围困而攻。
大内义晴、江良房荣死战坚守,大小战日夜不绝,虽然无法突围,尼子晴久却也无法克城。期间,江良房荣数次遣派使者,往通长门、周防、九州等地,迫击求援。
然而周防国兵力大半被陶晴贤带去安艺国出阵,长门守护代内藤隆世,丰前守护代仁保隆慰、筑前守护代神代长清,因为种种原因,或者立足未稳,或是鞭长莫及,各自面临敌对势力的围攻,或者干脆就是自顾不暇,始终没有一军去援。
如此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尼子晴久数日后,于夜间捕获城内逃兵,审讯过后得知,城内食尽,守无可守。
大喜过望,乃激励诸将,大举进攻,血战一日,终于城破。
好在大内义晴无恙,城破当夜,由江良房荣亲自护卫,数百旗本随从,出西门遁走。城内无人指挥军势,并及町人百姓合计万余人,又大小豪族数十人,甲仗兵械财货无数,尽落入尼子晴久之手。
被俘虏的豪族国人、旗本武士,大都受到以反乱背主,参与杀害大内义兴的罪名处死,或斩首,或切腹,死亡何止数百於人,一时间数国沮气丧败。
七尾城屠杀俘虏,正如当年侵掠伯耆国一般,消息传出,各方豪族震恐。
如果说当年夺取伯耆国仅仅氏严重打击了山名家的话,那这次的针对石见国发动突袭,无可避免地使大内家、包括尼子包围网内的各家势力,全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宇喜多直家半晌没有说话,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不是尼子家大获全胜,会对包围网内的势力带来何等影响,而是石见国之战爆发半个多月,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无。
纵然其中有隔绝备后、出云两国,道路不通的因素在,可也不能排除其中有尼子家刻意封锁消息的原因。
他处于重重包围之间,居处山阳一隅之地,北备中、美作国、备前国皆在外人之手,海上又有村上水军阻拦,除了美作国方面潜伏的虚无僧外,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少之又少。
固然小西隆佐去了趟近畿,甚至还一路远行到了东海道;但那都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往东国方向而去,近在咫尺的关西地方他反倒是一无所知。
浦上宗景跟山名、毛利互为友盟,必然对此消息了如指掌,他却一直一言不发。
长船贞亲说得不错,自儿玉党割据备中以来,对于浦上家来说就是敌对,根本指望不上还能够与对方坦诚相待。
宇喜多直家又想到一个问题:尼子家抽调大量军势围攻石见国,新宫党就算真得南下,恐怕面对高天神城也氏无可奈何,那为何还要招自己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