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玖想起尧山战事经历,却是重重颔首,其余军官也多附和。
“可眼下之势,又该如之奈何呢?”心中稍微放松后,赵玖追问不及。
“简单。”吴玠严肃以对。“请官家下旨,提前渡河!”
赵玖心中只觉得荒唐,但毕竟是磨砺出来了,脸上竟然一点愣神的姿态都没有,只是沉默而已。
“不错。”吴玠见状沉声催促。“请官家不要犹豫……此时金军必然是闻得我们渡河,仓促汇集示威,既没有步兵相随列阵配合,也没有足够军械后勤布置,而且还要担心曲都统及其部在侧后的威胁,根本无法也无心与我们堂堂相争,更遑论决战准备了!而我军浮桥已立,早已经做好全军渡河的准备,只要发精锐先渡,掩护全军渡河,数倍兵力之下,金军必然惶恐失措,只能撤退!”
赵玖怔怔看着吴大,然后忍不住看了眼对岸金军那铺满山野的铁骑,复又来看对方,却又在对方身后的吕颐浩即将开口之前忽然扭头下令:“虞允文!”
“臣在!”身高极为突出的虞允文心中一突,即刻打马向前。
“怕死吗?”赵玖冷冷喝问。
“不怕!”虞允文干脆以对。
“渡河过去,替朕劝降兀术!”
“喏。”
“良臣!”赵玖复又喊起一人。
“臣在。”韩世忠拱手以对。
“你部两万余众本来就要渡河的,现在你打起自家大纛,亲自都督本部自下游抢渡,汇合董先部!若金军胆敢不撤,你就与朕迎头痛击!”
“臣领旨,请官家观臣破敌!”韩世忠依然睥睨,却是打马率大纛而走。
“王德。”赵玖继续打量,却是盯上了跃跃欲试一人。
“臣在。”王德一时惊喜。
“你自上游去渡。”
“喏。”
“其余全军。”赵玖回头相顾。“做好准备,待延安郡王与王副都统渡河立足,李副都统(李世辅)便以骑兵援护后发,其余中军,按照之前渡河预定,次序进发!”
众将轰然一片,王德更是匆匆而走。
且不提河西宋军分派,只说片刻之后,绵蔓水东侧,五色捧日旗之下的那个山坡上,兀术立在马上,拔离速在侧并马,左右皆是仓促汇集的万户、猛安,身后也是数不清的幕僚、亲卫,也算是气势非凡。
然而,这位大金魏王刚刚列阵妥当,才说了几句话,甚至还有些气喘吁吁,便陡然见到那面天下无双的大纛离开龙纛向北疾行,与此同时,另一个规制稍小的王字大旗迅速向南,如何不知道这都是谁?
韩世忠和王夜叉嘛。
于是,当即便有些忐忑。
而不过片刻,忐忑之心便没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宋军要做什么了……金军高层眼见着庞大到漫山遍野,几乎震撼到他们不敢动弹的宋军大阵不等两面旗帜抵达位置,两翼不下数万宋军甲士便争先来渡,却是愕然不及,个个相顾失色。
说句良心话,宋军见到金军如此骑兵大阵,一时惶然,可金军远道而来,见到十几万宋军主力沿河十几里甚至快二十里铺陈,且阵势密集厚实,而自家扔下步兵和大营,只区区三万骑兵远道至此,又如何不惧?
谁比谁更怕啊?
“元帅,如之奈何?”兀术强压心中慌乱,越过众将,扭头相对拔离速。
拔离速张了张嘴,尚未给出言语,便又有哨骑疾驰而至,声称有宋军使节直学士虞允文单骑越浮桥到来,奉赵宋官家旨意来见魏王。
“说不得是曲端已至,且与河对岸赵宋官家有了联系!”闻得此言,拔离速脱口而对,状若醒悟。“所以宋军才手段频出,不惜一切想要缠住我们,好方便曲端偷袭我石邑大寨!”
兀术愣了一下,继续等拔离速后文。
但拔离速却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兀术来看……后者再度愣了一下,然后忽然醒悟,当即拊掌:“是了!必然如此!元帅,我军既已示威,沮丧敌军,便没必要多留,依俺心意,还是折返大营,小心为上!”
拔离速思索片刻,这才缓缓颔首:“既是魏王军令,自当遵从。”
众将以下,如释重负,便纷纷折返阵中,却收拢部队,准备后撤。
而很快,骑兵的战术机动优势便发挥出来,金军各部纷纷后撤,虞允文更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直接绑上,作为俘虏带回石邑。
一场示威对峙,虎头蛇尾。
甚至坦诚一点,赵玖吴玠韩世忠这些人都没想到金军撤的这么干脆。
然而,耳听着宋军欢呼震野,眼见着金军大举撤离,龙纛之下,吴玠与李彦仙两个之前金军抵达没有太多激烈反应的帅臣,此时却反而齐齐色变。
但是,此时全军振奋,赵官家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下午时分,井陉开城投降,宋军御营左军、中军精锐皆已在河东抢占高地,突前列阵,御营骑军中的党项轻骑也成功渡河,然后撒在了井陉县东侧、获鹿县西侧的那片山脉与平原交汇的丘陵之地上。
一时间,绵蔓水东侧安全无虞。
赵官家终于也率龙纛进发,准备进入井陉城中安顿。
而待赵官家打马越过浮桥,周围大部军官、近臣暂时被分割开来,御营中军都统李彦仙却忽然打马上前,趁机来到赵官家身前低声相告:“官家,莫要因为今日之事小觑了金军。”
赵玖面色丝毫不变:“这是自然。”
“陛下没懂臣的意思。”李彦仙愈发严肃。“金军耀武扬威是虚的,不足为虑,但金军撤退时,没有一支部队散乱,也没有一支部队脱离大部去攻击刚刚渡河的左右两军,这才是金军战力的体现……大战之中,执行军令第一!由此可见,金军铁骑余威尚在,足以在战事中一举定下胜负,切不可轻视。”
赵玖想起之前所见情形,终于色变,但只是微微一变,就恢复如常,继而重重颔首。
李彦仙见到赵官家醒悟,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告退,然后便去打马慰问之前作战辛苦的自家部属董先部去了。
而李彦仙刚走,刚刚渡河的吴玠便又打马过来:“官家。”
“可是要说金军铁骑军纪严明一事?”赵玖平静反问。
“是。”吴玠稍微一愣,立即如常。“但不止是此事。”
“官家。”吴大严肃以对。“臣知道此战之胜负在哪里了。”
赵玖再度色变,却又再度恢复如常:“说来。”
“金军铁骑战力斐然,必然要集中使用,恐怕正如延安郡王之前所言,拔离速将会合数万精锐骑兵,以作撒手锏……战至酣时,将数万铁骑一并撒出,做致命一击。”吴大认真以对。“故此,我军若要得胜,唯一也是必然之举,便是留出一支足以压制数万铁骑的精锐为后备,待敌骑兵大队出,也随之出,便可决胜!”
赵玖纹丝不动。
“关键在两点。”吴玠平静做了总结。“要抽调组建一支数量庞大的精锐,然后临战一定要让金军先出骑兵,咱们再发此军。”
“抽调精锐?”赵玖终于开口。
“是。”
“长斧重步和劲弩,以克金军铁骑?恰如你当日抽调各部神臂弓以成驻队矢?”
“是。”
“抽调不难。”赵玖终于说到关键。“但集中使用,何人为将?这可都是诸将官的命根子。”
“这就是臣要说的。”吴玠瞥了眼赵官家身后,再度压低声音。“按照官阶制度、军事经验,应该是王彦王总统来领这支军才对……”
“但王彦为人小气,军中各部皆不服他是也不是?而若是不让他领,则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会引来不服,连着他也不服,是也不是?”赵玖平静反问。
“是。”
“你有什么法子?”
“官家。”吴玠喟然以对。“自建炎以来,御营便是大将军制,各部大将皆有自家依附亲卫……这是无奈何的事情,但所幸官家威望卓著,若有御令,无人敢不服……”
“朕亲自领军?”赵玖无语至极。“怕是要一败涂地。”
“焉能如此?”吴玠无奈揭开了谜底。“请官家派一员心腹,天下皆知的御前近臣,为王总统副将,实际上是与王总统一起督此军作战……众将必然服从。”
赵玖稍微一愣,旋即颔首,却还是有些不解:“朕身侧近臣,又有几个知兵的?”
吴玠抬起头看着赵官家,一声不吭。
赵玖先是不解,但数息之后,却是恍然大悟,然后回头相顾,正见到杨沂中面无表情立马于自己身后,这才又回头来看吴玠,以作求证。
吴玠无奈,便要点头……但就在此时,距离龙纛不远浮桥方向却又忽然骚动起来。
赵玖、吴玠等人皆有不解之态,便一起心照不宣停下之前议题,一起去看。
片刻后,一名赤心骑果然狼狈来告:“官家,吕相公骑马过桥,一时趔趄,落入水中,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吕相公让末将来告知官家,不要回头管他,也不要宣扬此事,以免耽误大军前行……还请御驾速速进城!”
赵玖彻底色变,但这位赵宋官家打马在龙纛下旋转了两圈后,终于还是转身勒马向前,带着一声不吭的吴玠与杨沂中往井陉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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