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木金以为特尔敦人已经用尽底牌,可就是这种想法酿成大错。
温特斯没有责备萨木金,温特斯只责备自己没有提前叮嘱萨木金,这令萨木金更加痛苦、羞耻。
“洗刷耻辱的方式。”萨木金望着越来越近的浮桥,下令击鼓:“只有摧毁它。”
“哪怕用命。”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补上最后一句。
防守浮桥的特尔敦人发现了顺流而下的小船,他们叫嚷着、奔跑着,手提带铁钩的长棍跑上浮桥——双方都在战争中学到很多。
河岸附近的营地里,蒙着面的上尉猛地站起身,如鹰隼般望向河道方向。他一把扯掉围巾,用手拢在耳孔倾听。
其他俘虏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是军鼓声!”上尉的瞳孔扩散,干瘦的身躯好似被注入无尽力量:“小军鼓!”
其他俘虏也为之一惊,众人忍不住吵嚷。
“小军鼓?”
“咱们的人来了?”
“在哪?”
“会来救咱们吗?”
“安静!”上尉大吼,俘虏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上尉突然想起什么,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坏了!”
“怎么了?”另一名俘虏问。
上尉来不及解释,伸出双脚,厉声下令:“给我把它劈断!”
一副铁镣束在上尉的双脚,俘虏们明明有斧头,却无人敢动手。因为谁帮了上尉,上尉的下场就是众人的下场。
暴怒的上尉再次下令:“动手!”
还是无人敢动。
“动手!”
终于,另一名反复挣扎的俘虏不再思考,他表情狰狞、歇斯底里地大吼:“拼了!你们难道愿意给赫德蛮子当一辈子奴隶吗?!”
另一边,萨木金亲自击鼓,桨手们奋力划桨,满载石头的小船朝着浮桥急速撞去。
特尔敦人准备看起来并不充分,只是在河岸不停放箭。萨木金的船队在河心行驶,尽可能远离河岸。
忽然,萨木金瞟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从北岸跑出来,冲着他挥手、大喊、蹦跳。
鼓声贯耳,萨木金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只能看到对方拼命挥舞双手。
“是被俘虏的兄弟吗?”萨木金痛苦地想:“可我没有余力救你们啊!”
岸上的俘虏们其实在只在喊一句话——“别过来!”
然而河上的船队速度反而越冲越快。
蒙着面的上尉急得双眼血红,他抄起斧头:“来不及了!跟我来!”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向岸边一处特尔敦人的帐篷。
其他俘虏略有迟疑,但是很快也纷纷拿起工具甚至是石头,跟着蒙面上尉冲向特尔敦人。
与此同时,伴随着酸倒人的绞盘转动声,打头小船的桨手惊恐地看到一条长蛇从水面跃起,拦住去路。
不,不是长蛇!萨木金一眼看出是什么东西——是一条横跨两岸的粗大缆绳。
缆绳呈自然下垂状态,近岸的处的缆绳悬在水面上,远岸处的缆绳半浸没在水中。
打头的小船猝不及防,船头撞上缆绳,不受控制地打旋。
旋转过程中,满载石头的小船像树叶一样摆荡,猛地倾覆。
临时打造的小船都是平底船,吃水虽然浅,但没有浅到可以从缆绳上漂过去,更不要说现在都是满载状态。
“去岸边!”萨木金全力大喊下令:“去河岸边!”
话音未落,又一艘小船撞击缆绳倾覆。其他小船的桨手紧忙调转方向,朝着河岸边漂流。
近岸位置的缆绳悬在水面上,小船都带着斧头刀剑,可以砍断它们。
然而特尔敦弓手也在岸边,见船队靠近,纷纷开弓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挡箭板也不足以遮蔽,不断有桨手中箭落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萨木金绝望——河道又接连升起第二条和第三条缆绳。
纵使缆绳不是铁索,三道缆绳也足以摧毁整个船队。
“撤退!”萨木金咬着牙下令。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像是突然失去束缚似的,第一道缆绳猛地收缩,而后软软塌塌漂浮在水面上。
砍断缆绳的蒙面上尉又重重一斧砍死扑上来的特尔敦人,自己也险些栽倒。
他撑起身体,对还活着的部下大吼:“下一条!”
萨木金看到西岸的异动,知道有人在舍命帮忙。
“别辜负他们!”萨木金重重敲响战鼓:“划桨!冲啊!”
船队又回到原航线,桨手喊着号子挥动双臂,满载石头的小船朝着浮桥猛撞上去。
特尔敦人猝不及防,第二道、第三道绳索也蒙面上尉被劈断。
背后有马蹄声传来,上尉没有理睬,他直勾勾看着小船冲向他亲手修筑的浮桥,心满意足。
船上的萨木金注意到了这个蒙着脸、拄着斧头、孤独站在岸边的奇怪男人。
萨木金站起身,远远地抬手敬礼。
蒙着脸的男人的围巾下浮现一抹淡淡微笑,郑重回礼。
十余艘小船突破拦河索,毅然决然撞向浮桥。个别特尔敦人还能坚守岗位,更多的特尔敦人丢掉长杆转身就跑。
“[赫德语]你们的人真是拙劣……”河岸上,一个男人注视着人马奔逃的混乱景象,转身对其他人无奈道:“[上古语]帮帮他们吧……还好现在是枯水期。”
轰隆的战鼓声中,桨手跳船求生,先头的小船狠狠撞上浮桥。
浮桥瞬间绷紧,像是痛苦的巨人一般微微发颤。
数根固定浮箱的锚索被扯断,小船随之倾覆,浮桥又大幅度地回弹。
“好!!!”萨木金、蒙面上尉同时大喊。继续撞击,浮桥早晚承受不住。
然而就在此时,静静流淌的大角河掀起波澜。
最开始只是几丝涟漪,紧急着涟漪增幅成波浪。
在两岸所有人的注视中,波浪肉眼可见变得越来越汹涌,浪头越来越高。
平底的内河船根本无法抵抗这等大浪。
“操!这是……”萨木金悲愤大骂。话还没说完,他所乘坐的小船便被一人高的浪头打翻。
浮桥也被“海浪”荡起,又重重拍在水面上,扯断十几根锚索。
河水将人和碎木板卷进水底,余波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浪头逐渐降低,暴怒的河水正在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特尔敦人目睹此等“神迹”,纷纷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蒙着面的上尉来不及多思考,他甩掉衣服,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萨木金会游泳,但呛了两口水之后,他只剩下胡乱挥舞胳膊的本能。很快,他便失去意识。
就在萨木金越沉越深的时候,一双铁臂从身后环住他,将他拖向水面。
意识模糊的萨木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指抠他的口腔和喉咙,紧急着他感受到了空气。
“呼吸!”陌生人急促地说。
萨木金本能地猛吸入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部撑爆。他的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意识也随之变得清醒。
然后萨木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没有鼻子、没有耳朵、被烙毁一半的可怕的脸。
“你是谁?”萨木金挣扎着想起身。
“莫罗。”被毁容的男人声音低沉:“丹泽尔·莫罗,上尉。”
“桥?”萨木金仿佛找到意识的锚点,他一下子站起身,急切地看向浮桥。
“浮桥受了点损伤,但都能修。”莫罗上尉冷冷地说。
上尉说得没错,浮桥虽然有多处损坏,但还是横在河面上,仿佛在嘲笑萨木金。
“操!”萨木金顿时头晕目眩,他膝盖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拼命地狠捶沙地:“操!操!”
“省点力气吧。”莫罗上尉只是说话,并不伸手阻止:“赫德人的搜索队要来了,不走就等死吧。”
萨木金置若罔闻,铁打的男儿忽然抱着膝盖痛哭失声。
“哭什么?”莫罗上尉感受不到萨木金的悲痛,他只是冷笑:“靠你的笨办法,本来也不可能彻底摧毁浮桥……我有更好的办法,带我去见你的长官。”
萨木金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你还有摧毁浮桥的办法。”
“当然。”莫罗上尉冷冷望着浮桥:“那浮桥就是我修的。我无时无刻不再想怎样毁掉它。”
……
另一边,梅森召集热沃丹市政委员和各级民意代表,宣读了温特斯的来信的一部分。
“蒙塔涅保民官那边刚刚苦战,需要几天时间修整集结。”梅森上尉总结道:“所以咱们这段时间都没有援军,只能靠自己。”
议事堂内一片哗然,虽然打退一次特尔敦人的进攻令市民们信心倍增,但是没有援军的消息放出来仍旧动摇了众人的意志。
“蒙塔涅保民官同意如有必要。”梅森停顿片刻:“放弃南城。”
又是一颗榴弹丢进鸡窝,热沃丹市民大声赞同,避难者的民意代表忧心忡忡,还有人公开反对。
“安静!”老普里斯金市长使劲敲打桌子。
议事堂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
梅森仔细地解释道:“就算是不得已要舍弃南城,也要有个方略。物资要搬到北边来,老幼妇孺要有地方安置,搬不走的东西也要想办法毁掉……”
梅森的语速平缓、语气温和,但他的温和与平静中蕴含着一种力量。
议事堂内越来越安静,众人无不仔细倾听。
“您就说该如何办!”蒙塔涅保民官的头号拥戴者——铁匠绍沙第一个回应:“咱们都听您的。大敌当前,谁不听!就收拾他!”
众人乱哄哄的,老普里斯金见状干脆说道:“同意绍沙委员所说的人,为梅森保民官欢呼三次!”
三次欢呼,一次比一次响亮。
老普里斯金重重落锤:“三呼通过!”
“既然都听我的。”梅森站起身,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先把妇孺撤到北岸吧。”
撤离工作进展很快,因为大部分妇孺本来就被安置在北岸。
撤离妇孺之后,轮到搬走物资。
热沃丹城内的男人——不分市民还是避难者,都被编成民兵分队,来到南岸搬东西。
河上只有一座桥,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
梅森见状,下令在北岸留下必要的防御人手之后,其他民兵和城市卫兵都在南岸集中,按次序搬运物资。
桥梁净空之后,梅森下令将桥梁拆毁。
没有用炸药——因为火药很宝贵;
也没有用灯油——因为燃油也很宝贵;
每一块木头都被仔细收好,以备再次使用——勤俭持家,非常有梅森的风格。
“我决定了。”梅森站在惊慌失措的众人面前,微笑着宣布:“绝不放弃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