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间,皮埃尔愤怒、不甘地大吼,转身冲向固定绊马索的木桩。理智暂时胜过狂怒,修复绊马索比泄愤更重要。
他扶起倾斜的木桩,猎场的土质疏松,固定木桩的原有坑洞已经变形。皮埃尔只能用刀柄一下一下把木桩继续往深处砸。
突然,一块石头紧跟着刀柄落在木桩上——那个瘦小赫德猎手没逃走,不知从哪捡了块石头,一面惊恐地看着皮埃尔,一面帮忙。
瘦小猎手每次敲木桩都会跳起来,把木桩周围的土壤也重新踏实。来袭骑兵屠杀赫德猎手的短暂间隙,皮埃尔和瘦小猎手将木桩再次固定。
瞄见皮埃尔阴沉的脸色,瘦小猎手转身就要逃,却被皮埃尔抓着衣领一把拽倒。
也不管对方挣扎、喊叫,皮埃尔拖着瘦小猎手,箭步回到毡墙之内。
来袭骑兵没有追杀那些逃的太远的人,也不收集战利品,将瘦小猎手的部落杀散之后,他们又迅速集结。
皮埃尔把瘦小猎手扔在一旁,喘着粗气问:“蛮骑多少?”
“半个中队,不到一百。”一名火枪手瞪着眼睛:“他们的马凭什么能骑?”
皮埃尔冷笑:“就凭是他们搞的鬼!”
铁峰郡使团附近一共有两伙赫德猎手。人数较少的那伙首当其冲,挨了第一刀。
另一伙猎手——恶土部人马的反应堪称果决。来袭骑兵刚现身,他们就立刻舍弃实在不能骑的战马,多人共乘勉强能骑的战马,飞快地逃离了此地。
来袭骑兵已经发现有人逃走,却没有选择追击,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原地固守的铁峰郡使团。
他们催动战马,不近不远地绕着铁峰郡使团的圆阵驰行。
第一次见到此等阵势的新兵可能心生畏惧,然而温特斯挑选的战士对于赫德人的战术已是烂熟于心。
“收起火枪。”皮埃尔不想暴露虚实:“小心箭簇。”
瘦小猎手惊恐地躲在毡墙后面,一个劲对皮埃尔重复一个词。
皮埃尔心生疑惑:“通译!他在说什么?”
通译反复听了好几遍,犹豫地给出答案:“他好像是在说——咸海之东。”
“海东部?”
就在此时,来袭骑兵似乎下定了决心,刀锋一转直插圆阵。
皮埃尔手上的火枪数量有限,骑兵却可以选择向着圆阵任意一处发起突击。
“自由射击!”皮埃尔的声音已经嘶哑:“坚守阵地!”
铁峰郡使团的人数很少,就算阵地非常小,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空心的阵型。并且由于出发时并未携带超长枪,众人手里只有骑矛。
所以在皮埃尔看来,取胜唯有依靠工事限制敌人骑兵的行动,再将敌骑拖入肉搏战。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因为皮埃尔并没有见过莫里茨中校杀人。
“小米切尔先生。”莫里茨碰了碰皮埃尔的肩膀:“辛苦你了。”
说完,莫里茨开始点名。
还没碰到绊马索,冲在最前方的凶悍蛮骑就直挺挺从马背跌落,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失去骑手的战马继续冲刺,直至被绊马索放倒。
发觉失去骑手的战马仍旧会破坏绊马索,莫里茨中校改为先给战马点名,再给骑手点名。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愉悦……准确来说,没有任何感觉。
箭簇消失在莫里茨手中,又出现在敌人体内,莫里茨·凡·纳苏就这样剥夺着生命,一刻不停。
皮埃尔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现实,他有些慌乱地喊道:“中校,请等等。”
杀戮暂停。
“怎么?”莫里茨看向皮埃尔。
“杀人就可以。”皮埃尔喉头翻动,艰难地说:“战马我们用得上。”
“嗯。”
杀戮继续。
来袭的骑兵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应该只是一次试探性的突击,这次突击的计划是先从一侧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再分出一半人手从背侧夹击。
如果夹击也不能击溃对方,那就撤退。反正总有更弱小的猎物,反正对方也追不上来。
可是……怎么会这样……只是一次试探性的冲锋,一支百人队怎么就没了大半?怎么剩下的人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死?
百骑长亥乌儿驻马,摘掉头盔,困惑地看向前方。在他与那道低矮的毡墙之间,已经再没有活人了。
下一刻,亥乌儿只看到沙尘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目睹百骑长身死,还活着的赫德人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按照不成文的习俗,他们应该尽可能带走死者遗体。但是他们既带不走那么多的遗体,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呐喊声从身后响起,刚才落荒而逃的恶土部掉头折返了。恶土部二十几人骑马,还有二十几人徒步,大呼小叫地冲杀过来。
最后的海东部骑兵毫不犹豫地、勇敢地迎了上去。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死法。
……
[猎场中央,青丘]
“[赫德语]站住!什么人?”
“[赫德语]赤甲?”
“[赫德语]是小狮子?!”
“[赫德语]小狮子受伤了!快去找医者!”
驻守青丘的赤河部部众慌张接过小狮子,七手八脚把小狮子抬往寝帐,一时间反倒无人在意背着小狮子走上青丘的甲士。
温特斯的肩膀已经麻木。“还好是左肩”,他想。
把小狮子交到赤河部手里之后,他终于有精力感到恼火。
眼下所发生的变故,已经远远超出小狮子事先所告知他的最严峻的可能性。
不管是赤河部有意欺瞒,抑或是赤河部同样始料未及,在温特斯看来都意味着危险。
“[赫德语]……马……”温特斯拦下一名女奴,艰难使用赫德语说明自己需要的东西:“[赫德语]……水……”
他不能久留,他要赶快回去。
赤河部的宫帐女奴惊恐地看着这个血池里爬出似的甲士,踉跄地逃走。
温特斯还想唤对方回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他就都不知道了。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被温暖、柔软的动物毛皮包裹着,空气中飘散着好闻的奶香味,左肩的伤已经得到包扎。
“你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声说:“谢谢你把小狮子带回来。”
温特斯感觉颅腔里面空落落地疼:“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还不到一杯茶的时间。”
温特斯费力地坐起,额儿伦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