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连连点头,却没有接荀彧的话题。
朝廷的积弊是个敏感的话题,同时也是他和荀彧不多的分歧之一。若要分出胜负,绝不是晚餐前这点时间能够的。
况且眼下的重点也不是何为积弊,而是天子革除积弊的决心和举措。
“与凉州一般,如何安置匈奴人,也是天子必须考虑的事项之一。教化必不可少,征讨同样不可或缺。匈奴人擅杀单于,若朝廷不能定,匈奴人以为朝廷可欺,时时兴兵南下,安邑尚可安否?”
裴茂皱起了眉头,久久不语。
作为四战之地,河东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中原或者关中,而是来自于北边的高原。
匈奴人的单于王庭就在美稷,对太原和西河形成了居高临下的威胁。太原有雁门诸塞可守,西河却已经沦为匈奴人的牧场多年。匈奴人沿河谷而下,数日便可到达河东。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原的确比河东更适合立都。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平定匈奴人的叛乱,重新将美稷的单于庭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天子准备亲征美稷,可能就是这个计划。
长子裴潜天天泡在铁官不露面,应该也是为这个计划打造军械。
他刚刚苦口婆心地劝阻的,也正是这个计划。
一瞬间,裴茂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
刘协留杨修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很简单。
虽说不是以前那样一碗麦饭、一碟酱,多了一些肉,甚至还有一杯酒。
可是在杨修看来,天子还是太节俭了。
“陛下,臣受猗氏、解县的豪族款待,都比你这御膳丰盛。”杨修一边吃一边说。
刘协瞅瞅杨修。“不想吃就放下,朕留着做夜宵。”
“陛下,臣可没有嫌弃的意思。”杨修笑道。
与天子共进晚餐,哪怕是只给他一碗清水,他也会甘之如饴。
“臣只是说,虽说河东这几年屡经战乱,但这些豪族却没受影响。不仅没受影响,他们的实力反而更强了。就臣耳闻目见,他们这几年侵占抛荒耕地,招揽部曲,煮盐铸铁,个个脑满肠肥。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相信。”
刘协却一点也不惊讶。
卫固、范先敢造反,不就是因为有实力么。部曲逾千,存粮至少能支撑半年,他们飘了。
如果不是被朝廷几万大军围着,他们绝不会轻易投降。
其他人或许不如卫固、范先这么豪横,但实力也不弱。
“这么说,河东的户口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大部分人还在本地,只是成了豪强们的部曲?”
“理当如是。只不过郡太守姑息,各县也无力清查,具体数字无从知晓。”
话一出口,杨修就后悔了,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埋头喝粥。
刘协瞅了他一眼。“怎么不说了?”
“臣说完了。”杨修一本正经地说道,放下碗,咧嘴一笑,只是笑得有些不自然。
刘协放下了筷子,取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
“说完了就走吧,朕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