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一阵无语,怎么,出了这样的事,观主居然这么淡然的吗?
最后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那张真人他到底……到底从何处学得的……”
“《不动泰山经》?”观主依旧是面无表情,“看来是我传给他的。”
李凡又无语了。什么叫看来?他都混乱了……
观主还是一副模样,淡然得道,“当年抢回来的黑莲教功法,和历代弟子搜集的北方各派秘诀,都密封在墨竹山内山洞天的禁地道藏之中,只有我和山主可以开启观看。
九皋是我娄观道弟子,始终未到元婴境界,连山主的面都不曾见过,那这门功法,自然是我传给他的了,你记住了吧。”
被观主用双目一看,李凡楞了一下,领会对方的意思了。看来观主不想查下去啊……
“弟子明白了。”
“你还不明白。”观主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望着天空,“当年张九皋那一期筑基弟子,出山历练,最后度过杀劫的只剩他一个。我派自然也对他像对你一样栽培提拔。
但他心里有愧,每次受师门的赠予,总觉得山门中明明有如此多神功秘药,若是和旁门一般,早些下赐给渡劫的弟子,或许还能多两个人活着回来。倘若不如此墨守成规,许多弟子也不至于陨落了,你觉得如何呢?”
李凡楞了一下,皱眉想了想,“或许能……或许也不一定能……这应该是某种选拔形式吧?”
封观主点点头,“不错,各派自有各派的教法和规矩,或是像仙宫那样,按着嫡庶之分,又或者玄门一样,完全看师傅的喜好,再或者依神教的规矩,只看为教中立下了多少功劳。这些其实并没有个优劣之分。
我们娄观道的一脉,当年在中原遭到各派打压围攻,资源颇为有限,再有天资的弟子,也可能在劫难逃,早早陨落。所以先代观主便立下了规矩,只有自己度过了杀劫的弟子,教中才悉心培养。
只不过虚月当空这些年,本山的家底多少殷实了一些。我若是按着九皋的说法,大散功法丹药,人手一份传承,或许也并非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教中也难免滥竽充数,多了许多仗着法传,为非作歹之人。
现在只拿出一些不如品的仙法传授,都已经有如此多是非。若传了真经,恐怕到头来一群人只学了大堆杀人的左术,舍夺转世的邪法,可却连自己在修什么道,都不会知道吧……
李清月,你知道我娄观道修的是什么‘道’吗?”
“呃……”李凡愣了愣,“弟子委实不知……”
观主倒也不生气,又问,“那你知道山主那一脉修的是什么吗?”
大概也就求一个长生吧?可是看他们把同道拿去下酒下得那么开心,好像也不对啊……
李凡汗,坦白说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就像观主说的那样,现在看来,他穿过来不过是帮系统收集天书情报的。真的就是学了一堆杀人的左术,都不知道在修什么……
“请观主提点……”
观主点点头,“那一脉的传承博大精深,我也不谈多的,你应该去藏经阁拜过墨剑了吧?那当看到那副字了,就说一说‘天鬼观’吧。”
“天鬼?”李凡记起了明堂里的那副字,然后就听到观主说道。
“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
所谓淫僻无礼,是指大则欺小,强则侮弱,众则贼寡,诈则欺愚,贵则傲贱,富则骄贫,壮则夺老。是以天下之庶国,方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贼害。
遇此强暴霸凌之事,当尊天事鬼,上法天志,下明鬼神以教之。
天之志,义也。明鬼神,心也。
依照山主与贫道的论法,这就是说遇到了恃强凌弱的暴行,无论对方再强大,再势众,再狡诈,弟子也应当秉持心中的天义,不畏奸邪,挺身而出,诛强扶弱,仗义而行。
这才叫作人。”
李凡愣愣得盯着对面秃顶的中年道士,对方虽然语气淡然,却感到仿佛有一道闪电,直从颅顶,当头劈下,“作人!”
观主微笑着点点头,“不错,尊天明鬼,然后知道作人。
而我们娄观道,是上古人道传承,讲的是性命之学,即人为万物之灵。
一世人身万劫修,人身才是大道之基,最为难得。
因此有天道贵生,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
但只修人身还不够,如仙宫那般,用仙法变化出美貌,学着仙尊的样子,模仿他创出的功法,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偶像膜拜,最后一番模仿,化神成恰巧是个人型的魔胎罢了。
所以我派的弟子,通常都只用着真形本身,就是借此时刻提醒本心。
就算修行日久,也得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首先是一个人。
所以只有弟子自己度过杀劫,知道自己这条命,到底是有多么贵重,才能叫他们舍弃了兵解转世,随时可以重新再来的无妄杂念。
自断了来世的后路,才能在这条‘人道’上,走下去,走得远。
所以这些年,虽然虚月当空,天道大改,冥冥虚空之中多了许多存在,生出许多叉道来。
但我娄观道的传承,依然没变。
夜观星象,效法太素,只是手段。
一世修为,只炼人身,方见本心。”
李凡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观主也知他在迷茫什么似的,提点道,
“勿虚迷惘,山主那边的传承,天鬼观的道理只是心志观,他们还另有查天明理的思想在,因此重在其心,而不在其形。
就算道体不是人形,只要胸怀人心,行人之道,就可以称作人。
而我们娄观道,端首着人形人体人身,归根结底,也就是为了教弟子不要忘了,一颗人心。
所以我们墨竹山两脉,其实殊途同归,才能成为志同道合的同道。
你也无需担心自己以后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道法,什么样的传承。
只要时刻铭记作人的道理,
走出去,就可以自称我墨竹山的传人。”
李凡楞了许久,正色拜道,“谢观主教诲,弟子受教了。”
见他这个样子,封观主知道这个童子,是真的听懂了。
于是这位相貌平平无奇的秃顶道人,也伸出温暖粗糙的手掌,摸摸李凡的头顶。第一次向着面前的童子,展露出和煦的笑容,
“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