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一直秉持谨慎,故而做事向来不疾不徐。
严嵩所说之事,是否有知还未敢确定,且眼下朝中之局,远比地方糜烂,即使严嵩之言果真,但只怕现在也是力有未逮。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连朝堂都不稳固,那又有何能力整顿地方?
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完全可派人,慢慢四散探查,收集足够材料,等着腾出手,再行整顿吏治。
吏治清明,则国家政令方能上通下达,吏治隳弛,衍生的一系列之事,也将是一颗毒瘤。
但还是老话一句,本末不可倒置,轻重缓急需要分清。
朱厚熜也听懂袁宗皋之言,缓缓点头,再对着群臣道:“诸位以为何如?”
“臣杨廷和窃以为,吏治可清,但是摊丁入亩需议,清丈田地不可!”
“元辅此话何解?”
“盖摊丁入亩不详,需要仔细议定,如宗亲、勋戚、中贵人之田产,是否解需要按照田地大小算赋税。
如膏肓之地与不毛之地,又该以如何算计缴纳赋税……如此种种不可不慎!”
杨廷和已经为官数十年,其中从他手中经过政令,不知凡几。
作为一个济世安邦大才,当朱厚熜说出摊丁入亩,他就知道问题所在。
明代兼并土地最疯狂群体,便在宗亲、勋戚、阉人、地主、商人、官绅这些人当中。
其中宗亲、勋戚则是明目张胆兼并土地。
不但兼并民田,还要向皇帝请田。
因此这些群体的田产,估计连主家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一旦按照摊丁入亩计算,每年需要缴纳赋税,则是天文数字。
且不谈这些人,会不会因为不想按照摊丁入亩纳税,从而鼓捣造反,或是抗旨。
即便同意,转手这些人,便可回家拼命压榨佃农。
好政令不一定利民,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同样也是官僚惯用手段。
朱厚熜刚刚登基,还处在学习之路上,他可以不懂,但杨廷和不能不懂。
摊丁入亩按照皇帝说法,以田地多寡作为纳税标准,这显然也并非合理之事。
比如好田一亩一年可产四百石谷,可是差田每年就只能产三百,这其中少了一百,谁来补?
政务不是看几本书、几本题奏就能搞清,高屋建瓴向来都是取死有道。
“至于清丈田亩,天下大户是否愿意一事,还需慢慢查探,若是不愿,从而阻挠新政,届时又该如何御之?此诚不可不察也。
且何人清丈?清丈田亩必须依靠官员,以及地方胥吏,若是官员与大户狼狈为奸,以肥田算作荒田,而百姓却俱为膏腴之地,又该如何?
若是胥吏以私做小尺,为黔首度量田亩,以大尺为大户清丈田地,此又该如何?
臣为官数十余年,所见官吏不法之事,犹如过江之鲤,从来不敢断言,无不法官吏,是故此事万不可骤然而行。
老子有云‘治国如烹小鲜!’圣人明睿聪哲,当胸怀江山社稷之事,臣以为,不可拘泥于一城一池之争。
伏望我主聪睿神智,三代以下为有圣君,当明察秋毫之末,洞悉环宇之微,万不可因一时不慎,而至皇明宗国于微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