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明白,公孙贺自己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
他也打不了什么仗。
让公孙贺来做这个丞相,其实出发点和石庆是一样的。
当个摆设就行了。
并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成绩。
经济有桑弘羊,内政有霍光、张安世,军事有李广利。
所以,也不需要他出什么力。
只是……
刘彻万万没有想到,公孙氏当了丞相后,就变得骄奢狂妄,贪婪无度。
公孙贺的儿子太仆公孙敬声,居然还勾搭了他好几个女儿……
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多次报告了公孙敬声的荒淫之举。
国家的太子,社稷的储君的身边,就是这样的一些人。
就是这样的一些家族。
这让他如何放心?
错非念着大将军长平烈候临终的交托。
要不是念在太子是他的冠军侯在世之时,一力扶保的。
他早就想废掉他了!
想到这里,再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皇长孙。
刘彻忽然有种感觉。
“或许,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进儿了……”他在心里暗想。
这个孙子与他的父亲,虽然性格类似,但,却要聪明的多。
而且,他还年轻,还有救。
不像太子,中毒太深了……
于是,刘彻看着刘进,问道:“进儿知道,为什么朕讨厌谷梁吗?”
“是因为狄山吗?”刘进小心翼翼的答道。
这是他的老师们告诉他的。
天子之所以恶谷梁,只是因为谷梁学派的博士狄山,曾经直言劝谏。
“狄山?”刘彻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冷笑起来:“一个腐儒而已,凭什么值得朕去记挂?”
“朕告诉你……”
“朕恶谷梁,是因为……若谷梁坐大,则江山社稷,必坏于彼辈之手!”
“谷梁学派,讲的是什么?进儿应该知道吧?”
“尊尊亲亲……礼法和纲常……”刘进俯首而拜。
这也是谷梁吸引他的地方。
尊尊亲亲,父为子隐,子为父隐。
家族内部相亲相爱。
国家以礼法纲常来治理天下。
这样,犯罪就将被扼杀在家族内部,在君子们的引领下,国家将迎来美好未来。
“可是……吾汉家自高帝以来,就以刑无等级治天下!”天子冷然说着:“虽不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列侯犯法与庶民同刑却是肯定的!”
自高帝至今,犯法的列侯万万千,但被发现犯法后逃脱法律惩罚的是零。
连他的老师魏其候窦婴,他的舅舅武安侯田蚡、盖候王信,也不能逃脱这个铁律。
“且,自高帝以来,吾家便广迁天下豪强于陵邑,断地方豪族之根本……”
“谷梁若坐大,列侯犯法,必定无法与庶民同刑!就连陵邑之制,恐怕也要被废黜……”
这是肯定的,谷梁学派,主张和推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
更极为推崇大家族,四世同堂是他们最推崇的社会制度。
“自高帝以来,吾汉家,便是以‘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以治天下!”刘彻看着自己的孙子,沉声说道:“进儿,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这一点都决不能改变,此乃国本,社稷之根也!此制若变,则国亡矣,社稷动荡,宗庙倾覆……”
…………………………
刘进走出玉堂的殿门时,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连怎么走下玉堂的都不知道。
他的脑子里,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
老师们的谦谦君子形象和谆谆教导,不绝于耳。
“殿下……自古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战危,苦的只是天下黎庶,得利的不过十余将官,和亲则利天下……”
“桑弘羊用盐铁之事,收天下之利,与民争利,上苍震怒已久,如烹弘羊,则天必嘉以祥瑞!”
但更多的却是他的祖父的话。
“自高帝以来,吾汉家,便是以‘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以治天下,临元元……”
“谷梁若坐大,列侯犯法,必定无法与庶民同刑……”
那个同龄人说过的话,也在脑海里乱窜。
“王兄以为,匈奴靠仁义道德可以感化乎?”
“自高帝至先帝,凡六十年,匈奴入寇大小百余次……”
“什么叫士?数始于一,终于十,推十合一者谓之士……”
“士以事事为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处庙堂之中,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国……”
渐渐的,脑海中,就只余那个同龄人的声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站在壁门之前,刘进忽然大声喊道:“吾今立誓,以此为志,人共鉴之!”
周围卫士、侍从却都被吓了一跳。
听着皇长孙的誓言,无数文官侍从,纷纷恭身敬拜:“殿下志向高远,臣等谨为天下贺……”
更有武官闻之,大赞,道:“皇长孙殿下,果然天授之啊……”
不久,便有人将此事禀告天子。
彼时,天子刘彻正捧着那卷竹简,细细。
听闻此事,满脸的不可思议与震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把玩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欣慰和赞赏的笑容:“真吾孙也,有此大志,朕百年后或可托宗庙之重……”
周围群臣,听了以后,纷纷面面相觑。
天子要托宗庙于长孙?
那太子咋办?
要知道,在汉室,宗庙重于一切,甚至重于天子!
历代天子即位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谒庙,去见高庙、太庙、惠庙、文庙、景庙。
没有见过这些历代先帝的天子,只是一个准天子。
没有号令天下,执掌乾坤的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