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得天的水势,愈发暴涨,轰然,轰然巨震。
在清凉的雨夜,宁忽然会听到呼叫声,阿爸翻身起来,闷着头冲出屋外,也不带斗笠,也不带蓑衣,赤着脚就去。宁从铺子上坐起来,阿姆的眼睛在屋子深处泛着白生生的光。
过一会儿,阿爸救回来一个母人。
在河对岸的吴人的聚居地,公人与母人一起生存着,他们会涉水带来粮食猎物渔获等一应供奉。吴人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勇士,他们很快就能适应这一片山林,依山的就懂靠山吃饭,傍水的就懂靠水吃饭,在平地里垦出一片片好田,在河水退潮后淤积的烂泥足供稻子一年年成长。这个聚落里没有人是不会水,这样落水的时候只有是在雨夜。
河水湍急,忽得又猛然涨上来,在河岸或浣衣、或守鱼、或向天吴祷祈的,在这铁沉的雨夜,眼前的河如黑潮一样,呼得就把人吞灭了。
发出两声急急的惊叫声,阿爸听见了,马上就来营救的。
被救下来母人叫夭,就像一尾银鱼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耀出一片脂白,阿姆含混着,让夭去与小孩一铺。
穿堂风打进来了,渍了许多雨水来,宁半梦半醒间,感到夭如鱼一样在潮湿的空中翻滚,随着风吹来的,淡淡的气流里有百花的香味,就像一层从未触碰过的香毯,像是在松柔的绒羽里,宁嗅着,慢慢睡去。
那一晚醒来后,他的手背上多了一枚印记。
阿姆会坐在板边梳洗她长长的乌发,这样干净、美丽、柔韧、清香的发丝,据说是曾被山鬼洗过头发,一辈子都不会脏污。
阿姆极少说话,阿爸也极少说话,宁终日在脚楼里,更加不会外出。
等雨稍歇后,几个公人母人找来,他们跪伏在屋前二百步远,夭被他们接走了。
宁站在脚楼的屋顶上,扳着屋脊,远远目送夭的离去,她涉过咆哮的河,一尾游鱼,就这样不见了踪迹。
雨还是会继续的,天依旧是昏沉的浅灰。
宁在此中漂浮,等待着。
在某夜,瓢泼的雨依旧在下,大河喷流,远处传来一声裂帛一样的啼鸣,就像是从心底里炸出来的,如一声震人肝胆的鸣镝。听起来是一头大鸟,但哪有鸟的叫声能穿过这样深厚的雨幕,穿过河的咆哮,还能叫人颤颤发抖。
阿姆惊叫起来,阿爸猛地坐起身,宁僵滞的手脚绷紧,惴惴不安地看着父母。
阿爸冲进里屋,取出那两杆乌沉沉的船桨,一手握着一柄,那姿态不像是在拿船桨。他冲进了雨幕里,找寻着龙舟。
宁听到了拖曳舟板的声音,嘶啦嘶啦,滑入大河中,那水浪咆哮愤怒的吼声忽然消失了,雨声也收歇了,屋外,透过门缝,黑沉沉的夜幕就像是无声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