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拆洗了,还得检查里面的棉胎。
倘若棉胎用得太久了,里面那些发硬的旧棉花,就得送到弹棉花的铺子里去,重新弹到蓬松。
絮棉花的活儿,冯氏很是擅长。
她还擅长从被褥和棉袄里头,将新棉花匀出来,再把旧棉花替换上去。
都是过去的日子逼迫出来的。
但今年,乔细妹打算给全家人的被褥和棉袄都换上新棉花。
淘汰下来的旧棉花也不能丢了。
可以送到弹棉花的铺子里去,让弹棉花的匠人给弹成蓬松的棉胎,好再新做几床褥子。
做褥子的面料不需要去买,直接用自家织出来的土布就成。
其实,乔细妹原本还打算给家里人新做一批过年穿的衣裳来着。
只是烤馕饼事件之后,她觉得,自家不宜太出风头,就把这个打算,给暂且按下来了。
衣裳这东西,能遮羞、能保暖,就足够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固然好,若是没那个条件,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也不是不成。
做新衣裳,家里人固然会高兴,但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彭家老太太已经暗地里给乔细妹透了信儿过来,过了年,县衙那边就要重新评定各家的户等。
到时候,就不是里正稍稍抬抬手,就能过得去的了。
自家原本是下户,分家之后,有心地厚道的里正照顾着,依然给定了下户。
可是回头县衙组织重新评定户等的时候,就很难讲,会不会被人刁难,把豆腐坊拿出来说事儿了。
若是万一,老李家被定成了中户,这税负就得翻一倍。
万一再倒霉点儿,被定成了上户,那这税负,就得翻上三倍。到时候,就算是把豆腐坊里的收益全都搭在这上头,也不一定够用啊!
乔细妹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
她觉得,似乎冥冥中有某种力量,就是不愿意他们这些踏踏实实种田的庄户人家,能够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把日子过好了。
就拿老李家来说吧。
全家人种自家的田,还佃了于老爷家的田,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年四季里,得有三百天左右都跟长在地里似的,辛苦劳作。
然而,其实他们真正从种田这一项里得来的收成,交了赋税、佃租、抵了劳役、兵役之后,几乎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甚至连让一家人扎扎实实地吃饱饭,都是奢望。
他们的日常零用钱,买个油盐酱醋,几乎全都指望着那几只下蛋鸡的鸡屁股,和乔细妹带着儿媳妇儿们做的那些个零散绣活儿。
至于买布料裁新衣之类,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
庄户人家,若不是赶上婚丧嫁娶或者添丁进口之类的礼节,谁家会舍得买布啊?
老李家也曾数次遭遇过危机。
若不是当初有逃荒时候“黑吃黑”得来的那些“不义之财”撑住了底,这一家子,别说给儿子们娶妻生子了,怕是早就已经妻离子散了。
而且,即便手上有这笔托底的银钱在,乔细妹也一直都在精打细算,甚至一直都不大敢给家里人吃饱。
直到后来,四房的六丫头心姐儿,鼓捣出来了这个豆腐坊,有了能一直进来的活钱儿,这日子,才算是真正有了点儿奔头儿。
可就这么点儿奔头,说不定回头定户等的时候,就成了勒在脖子上的麻绳,卡得你不上不下的,喘不过气儿来。
唉!什么时候,这日子才能让人过得踏踏实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