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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艰难地爬上天空,越过崇山峻岭的阻碍,将阳光洒向山间。地上鲜血尚未干涸,死尸横躺竖卧。伤兵的痛呼声与野鸟的哀鸣,女子的惨叫声、老人的号啕声此起彼伏,响彻山峦。
罗山蛮毕竟是个拥有十万兵力的庞大团体,即使战败,也不会一下子就全部死光。部分洞,战斗依旧在继续,蛮人凭借着地势,还在做最后的顽抗。由于关系到生死存亡,这些人已经拼出全力,即使官兵在各方面拥有压倒性优势,也不容易随便拿下来。
可是,当一颗首级被人用竹竿挑着在阵前晃动之后,那本来顽强的抵抗却在瞬间瓦解。顽强不屈的山中硬汉绝望地扔下武器,朝着万丈深渊一跃而下!在他们之后,则是女子、老人以及孩子。
那颗首级属于他们的王亦是他们心中的明,曾经被视为山降世,号称力大如牛,攀岩如飞的肉翼大王:盘胜。
随着盘胜的死亡,山民最后的抵抗被迅速瓦解,官兵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将残存的山洞一一拔除。当这个消息传到帅营时,凌云翼与范进都没什么诧异,从土人孤注一掷的夜袭以失败告终,就注定是这个结果。
自帅营赶往前线,一路上随处可见押解俘虏的军士,运送伤员、战利品的大车。大鼓、铜锣,铜号角,这些在部落里象征着身份财富的器物,有很多本身已经被赋予了圣色彩,全部落只要有一个活人,就不会让其失陷,现在已经都成了官兵的缴获。
看着兴奋的人群以及四下巍峨的山峰,凌云翼向身旁同行的男子道:“德完你看,这里山势险要,林密山高,土人熟知地形又能适应山中瘴气,视此罗山为其私土而非国土。稍微有些不满意,就聚众生事,甚至杀官破城,金帛妇人无所不取,哪怕是他们族里的男子娶不到老婆,也要抓山外的女人来延续香火并视这种行为天经地义。官军每每想要清剿,或受制于险要或受制于瘴疠,只能半途而废。他们就越发的放肆起来,认为官府怕他们,认为官兵拿他们没办法,也就越不把官府当回事。盘胜自己甚至想要做土王,让自己成为这片山林真正的主人,究其原因就是官府不能让蛮人感到恐惧。土人畏威而不怀德,广东又是夷情及复杂的地方。土客之争汉夷之争,动辄就要聚起万人械斗,丝毫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总是要让他们知道怕,才能知道官法可畏,这次灭了罗山,两广各部夷人也都大为震动,已经有不少部落头人向地方请罪,自陈往日过失,又许诺约束部下,不敢妄为。这也算的上是杀鸡儆猴,什么时候能教会他们遇事打官司不打架,老夫也就算是功德圆满。”
与他同行的,是新任的广东巡按梅淳。这人年纪四十出头,生的白白净净,人看上去也极和善。吸取上一次罗应鹤弹劾陈璘教训,这次罗山大捷,凌云翼不但做成自己的功劳。相关衙门的好处也没落下。布政使司、广东巡抚、巡按甚至包括市舶司也都参与其中,人人都能在军功上分润几分。
在进入夏季之后,梅淳就抵达前线,由于凌云翼让功,两下相处也就融洽。他来广东巡按,实际是受张居正吩咐,监督一条鞭法实行,只要新法可以顺利推行下去,其他事情他不会干涉破坏。凌云翼又肯分功给他,交情自然不是前任可比。
听凌云翼的话,他微笑道:“是啊,罗山蛮为患已过百年,这次彻底铲除,一劳永逸,当真是莫大功德。等到将泷水建为直隶州,移民开荒,伐木造田,用不了多久,这里便是一派繁华景象。圣天子在位,贤相当国,才有今天这番盛事!”
“德完,你这话说的入耳。正是有明君贤臣,上苍护佑,才有这大捷。不过,我们也不能忘了退思,如果不是他的谋划,我们的仗怕是打不了这么顺利,进展也不会这么快,至少今年的鹿鸣宴我便没法参加。”
梅淳一愣,凌云翼总督两广,按说广东的鹿鸣宴只有广东巡抚参加即可,他没必要出席。何况这里打完仗不等于没事,还有无数的工作等着他做,他话这么说,自然是要拨冗前往广州接见一干举子,这于本科举人来说,倒是好大面子。心头一转,其用意已明,笑道:
“是啊,退思这次献的方子,不但广东用的着,其他省份也大用。下官已经修本进京,详述防疫八法,还有金鸡纳,青蒿治疟疾之术。单这几个方子,便该立一大功。”
凌云翼点点头,“广东这科乡试,德完是监临官吧?怕不是这一半天,就要动身?”
“不错,正要向制军请辞,下官要回广州,预备巡场之事。”
“应该的,应该的。惟典礼之重大者,莫过于场屋,而弊窦之繁多者,亦莫过于场屋。丧身亡家而在所不惜者,无岁不有。乡试是大事,历次乡试都少不了钻营作弊的刁徒。科举是国家抡才大典,绝不许有人从中舞弊,坏了天家选才大计。如今太岳行新法,最重要的就是人才,无人则法不能行,想要人才必经科场,所以科场比战场的责任更重。我们这一科若是多录取几位栋梁,新法就多了几员干将。德完身为监临,总督内外,身上担子甚是沉重,不可轻忽。我派龙崖带一千标兵随你回去,保护贡院防范私弊,有何差遣你只管吩咐,谁不听令军法从事。隔绝私弊,保障科场公平,就是你的责任。若是让明珠埋沙,栋梁落榜,你我都难辞其咎。”
“下官明白,亦不敢怠惰公务,辜负君恩。再者,听闻海总宪致仕的奏章准了,算计日程也快该到了广州,他老人家一回来,徇私请托者怕是也要收敛。”
“刚峰啊……他回来也便回来了,刚峰为人无可指责,只是遇事有些执坳,为官只可敬他,不可学他。这次他告老纯粹是跟太岳发脾气,本来明君贤相在位,正是我辈大展拳脚之时,他这个时候告老……这话便不好多说了。这样的人不合时宜,或许会对科场的事说些怪话,至于说力量却指望不上,真正能严防情弊主持大局的还得是你。德完,你我皆是功名出身,自然明白,科场对于读书人意味着什么。大家十年寒窗,受尽苦楚,所求者无非一朝金榜提名光宗耀祖。是以考差责任最重,尤其不能欺心,不管内帘外帘,道理总是一个,只求为国举贤,以当今而论,便是一心要为新法选拔良材,德完觉得如何?”
“制军金玉之言,下官铭记于心。”
“这科闱的事,本不归我管,再者今年朝廷又派了两位太史来任主考,我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时心有所想,才发了番感慨,德完不嫌我这个老头子指手画脚就好了。”
“制军客气了,听制军一席话,德完收益非浅。于这一科如何操持,心内已有了几分把握。”
“那便最好不过,我年纪大了,有时爱多说几句,德完不介意就好。诶你看,退思他们已经到了。”
远方,范进与陈璘正在一边恭候着凌云翼一行,按着范进吩咐,陈璘非但没有更换衣袍,反倒用血在脸上身上多抹了几把,望过去如同个血人,又似个修罗。在这种场合这模样不算失礼,反倒是让他的形象更为可敬。梅淳端详一阵点着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