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一夜无梦,直到晨光熹微,雀鸟初啼,沈渊醒来时,思绪还模糊着。她恍惚以为回到了墨觞家,披衣下床,临窗一瞧,才知道自己是痴了。
对面的秋筱也起得早,已经领着小菊进了小厨房,又操持起惯常拿手的烹调事来。
绯月与绯云伺候梳洗,沈渊换了件银红长袄,抱着手炉在廊下站了一会,远远看着秋筱两个人忙进忙出,忽然觉得若有朝一日,盛氏青春不再,也无嘉木可栖,大可以去做个厨娘,不消三五年的工夫,足以赚下本钱,开间酒楼饭肆以度余生了。
平心而论,这也是个很不错的出路。这个世道虽然不太好,可在一方陌京城中,对女子的荼毒还不算很严重,即使青楼出身,只要踏实肯做,未必不能自立自强。
世人皆道,她们只会搅风弄月,殊不知那都是最不入流的妓子,只配在欢喜胡同的旮旯角里苟且偷生。
真正能够称得上翘楚的,必然身怀一技之长,甚至诸般技艺都需得精通。这样的女子,为着不一而同的缘故,委身风月,伏低一时,
譬如城西流云巷的揽英楼,里面有位头牌,婉若明月,静态极妍,人唤和鸾娘子,曾经风光无双,满城的倌儿都要避其三分。彼时冷香阁初初落成,墨觞母女一手琵琶不足以争锋,直到明香姑娘出现,才有了平分秋色之势,然而没过多久,和鸾娘子便自赎了身,再不涉足烟花事了。
据说当年,许多达官贵人争相为和鸾赎身,却都被婉拒。墨觞夫人偶尔谈说起时,都会由衷赞一句,那当真是个有志气的人儿,不光是挂在嘴皮子上。
到了墨觞花魁名动京城时,和鸾娘子已然成了周掌柜的,有了一间自己的染坊,辛勤劳作,丰衣足食。再过了几年,沈渊在楼中养病,也常听说那位女子的事儿,都说她好福气,已经嫁了人,对方也是个小有家底的生意人,还生下了两个健壮可爱的男孩。
活生生的例子当前,沈渊也会生出感叹,自己何其有幸,只是徒有冷香花魁其名,背后兄长疼爱,家底殷实,若一切皆成黄粱大梦,到梦醒时分,又能够如何自处?
真要她如和鸾娘子一样,赤手空拳去闯出一片天地,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一副病体已经是拖累,又被儿时种种打磨坏了性子,没了层层庇护,乍然被丢进外面的天地,怕只能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
漫无边际思量到这儿,沈渊嘴角的弧度朝着讥讽又近一步。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十足十地惜命,又不愿意低头服软,墨觞夫人的好处是半点没学到罢。
小厨房的炊烟落下了,秋筱领着丫鬟,或提或端着食盒鱼贯而出。饭菜香味将沈渊的思绪重又拽回来,自己还在这个安乐窝里,很不需要忧心“假如”的事情。
丫鬟静静摆饭,满当当一桌扑鼻诱人,像是蒸虾饺的咸鲜,还有竹叶糕的清新,三果汤的甘美滋润。不待绯月或绯云动身,秋筱自个儿寻回来,笑盈盈挽着沈渊回屋去了。
“姐姐今日好早,莫不是猜到我煎了藕夹子,就等着尝一口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