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的命运不是自己可选,来到这位小主子身边时,自己也是个孩子。那时候沈渊身边有位林嬷嬷,年纪大约很老,单看上去都有六七十,身子骨却格外硬朗,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绯月虽也勤快伶俐,更多还是陪着沈渊玩耍。年幼时候,墨觞夫人忙碌,沈渊和绯月相伴的时间最久,感情也最真挚。
风声呼啸,黑云遮顶,月光与星光结伴逃离,脚力慢了一分,没躲过湮灭的命运。绯月全无睡意,听着沈渊讲述的声音越来越轻,低眸看去,自家主子的眼神也暗了,像是进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大丫鬟却不知道,这是沈渊惯有的伪装。就像沾酒便会脸红如丹霞,其实根本没有醉,并非刻意而为之,就像上苍晓得她会与世隔绝太久,必然缺乏某种圆滑玲珑的能力,便赐予她的一道天然屏障。她的思路清晰如山泉,曾经的场景当时看不清楚,此刻却一幕幕叫嚣着浮现。
她与绯月讲,那间草房四处漏风,年幼的自己和另两个孩子一起,被一对十来岁的姐妹护在怀里。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疯狂地思念母亲,菀青夫人的音容笑貌却逐渐模糊不清,在铺天盖地的混沌中消亡殆尽。那对姐妹的怀抱是陌生冰冷的,只为了在席卷肆虐的恐惧之下苟且求生,远不似生母身上温馨绵软的慈爱气息。
地上的孩子挣扎嘶嚎,哀叫凄惨异常。沈渊是高门大院里的小姐,她从未听到过,也完全想象不到,一个人竟可以发出那样绝望的声音。
“后来有一年,我在山上行走,看到猎手布下陷阱,野兽落于其中,被人们捕捉、被宰杀时,发出的叫声如出一辙。”沈渊忽然睁开眼帘,翻个身抬肘支着下颌,勾唇看着绯月:“那时我震撼极了,头一次发现,原来生而为人,也不比动物高贵多少。互相残害,彼此算计,虚与委蛇……或许,人还不如动物。”
她印象中,人牙发泄过了兽欲,拽着妇人的头发,将她拖出了门。那个孩子躺在冷硬的地面上,赤身裸体,遍布血污。妇人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都安静如石头,恨不要屏住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一丝动静也没有,才有一个年轻女子左顾右盼,牙一咬,壮着胆子爬过去,查看那个孩子如何。她只稍凑近,趴下脸瞧了一眼,立时吓得几乎发狂,双目圆瞪,大张着嘴倒吸冷气。孩子好像还有一点知觉,喉咙里发出几丝破碎的声音,女子瞬间失了控,颤抖着手抚摸上孩子的脸,眼泪扑簌掉落,砸在孩子脸上的脏污,一丁点都冲刷不动。
被女子的情绪感染,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双肩颤抖。不约而同地,他们连哭泣都沉默无声,生怕招了人牙子回来,下一个遭殃的只怕就是自己。沈渊身在其中,震惊更甚于害怕,硬是没有掉一滴泪。
“从那会儿,我便记得了……骨气,手腕和锋芒,一样也不占的人,一旦落进底层,大多不会有好下场的。”沈渊重新躺回枕上,合了双眼如释重负。
不知不觉间,讲故事的人睡着了,听故事的人脸上多出两行泪痕。绯月抹抹眼睛,下了床替沈渊掖好被角。有了地龙,园子里的夜比楼里更暖,体寒怕冷的人可以安睡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