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么,听太太怨怼的态度,只怕是要先出了这口气,才肯正经给这个庶女挑选人家——左不过是和大姐姐差不多,给许家换来多多的聘礼银钱,或者联一门有所助益的亲家,再陪送一份不薄不厚的嫁妆,就算当家的大娘子贤良,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了。
兰姨娘留下的积蓄微薄,远远不够锦书出阁。大姐姐的生母好歹从太太屋里出来,万姨娘更是带着万贯财帛进的门,至于三姐姐,嫁妆自然是由老太太房里出的……这么一盘算,许锦书也为自己发起愁来,转瞬又觉得可恶,娘亲的丧礼刚过,怎好就没良心想着要嫁人。
阿香却看得开,道说姨娘生前,一直牵肠挂肚的就是女儿的婚事,奈何锦书才过金钗之年,太太总爱寻了老借口,说四姑娘不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唯恐随了生母的小家子气,又不会理家,带出去万一行差踏错,岂非叫人笑话,还是在家悉心教养几年,再出去相看也不迟。
“说出来唬谁呢,不过是嫉妒咱们姑娘比她的二姑娘漂亮讨人喜欢,生怕四姑娘出去了,就没人瞧得上二小姐了。”
婢女的碎碎念绝对不能传出屋门,兰姨娘留下殷殷嘱托,阿香不敢忘,可得好好照顾四姑娘,不能因为自己管不住嘴,让主子受连累。
太太何种心思,许锦书自己当然有数,人在屋檐下么,能忍则忍吧,毕竟老太太还在,总不会眼看着亲孙女熬成老姑娘。
半年辰光过去,员外的花轿终于上门,敲锣打鼓抬走了大姐姐。锦书得以换身绸缎衣裳,戴了和二小姐一样的珠翠首饰,站在正门口相送。红盖头下落出几滴泪,砸在新嫁娘的金丝鞋面,留下点点斑驳。
锦绣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女孩们陆续都开始筹办陪嫁单子。锦书知道,自己要等满三年,便不着急绣嫁衣,每日如常做针线活贴补用度,偶尔得了闲暇,要么习字,要么练练母亲留下的琴。
她明白,兰姨娘是乐伎出身,才有了毕生的悲剧;她发誓,绝不要走生母的老路,宁可嫁入寒门,苦苦熬生计磨日子,也断不能给人做妾自轻自贱。
誓言立在心头,还没来得及在阳光下大方地宣之于口,忽地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让锦书整个人都懵了——老爷欲新寻一房小妾,是水面上有名的船妓,借酒调戏要对方伺候,不成想其背后早有主顾,且是许家商行赖以生存的大头。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许老爷的生意一落千丈,连二小姐备的嫁妆都被拿去填补空缺,也不过杯水车薪。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阿香跑回来的时候,许锦书还在绣手帕,想着能多贴补家用,她知道亲爹不疼自个儿,却没料到,竟然能绝情到二百两银子卖了她。
行囊轻便,锦书换上阿香的衣裳,佯作倒夜香,连夜逃出了家门。月光下街道清冷,粗布衣衫不足以避寒,可她浑然不觉,心里早就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