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力地往后躺下。
但就在那一瞬,他看到了突然爆裂开的夺目洁白……白色的光辉,来自祭坛中央,刺穿黑雾,让所有的魔影消失无踪。
所有的触手,不,是整座血肉之塔,刹那间静静地凝固在那儿,披着雪白的光辉,仿佛冰雕。
快……点……就是……现在……那是奥婕塔沙哑发颤的声音。
奥吉莉娅……别……犹豫……我支持不了……太久……她痛苦地喘息着,似乎背负着千钧的重物。
什……什幺?奥吉莉娅茫然地立在光中,手足无措。
杀了我……用……剑……刺穿我的……子宫……门……就会……我明白了……姐姐……她紧咬着嘴唇,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她转过身,用颤抖的手拾起弗里德扔在一旁的剑,双手握住它,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点点,一点点,指向奥婕塔膨胀得像要爆开的腹部,汗珠布满了奥婕塔苍白而扭曲的脸,但她能看见,她嘴角坦然的微笑。
谢谢你……姐姐,谢谢……她无法压抑声音里的哽咽。
快……快点……她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金属的哐当声。
剑从她的手里坠下,接着,是她双膝跪下的声音。
不……姐姐……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膝间,泣不成声。
傻……傻瓜……为什幺……总是这幺……不让人……省心呢……奥婕塔的声音一点点变得虚弱,直到细不可闻,最后,在浅浅的叹息声里,白色的光芒熄灭了。
黑暗重新淹没一切,浓雾翻滚着,像在嘲弄,那些缥缈的影像一点点变浓,他能看清它们的爪牙,听见它们急不可耐的咆哮。
哈……好,真好……弗里德抓起被扔下的长剑,趔趄着站起身来,大笑着:来吧,好歹在死之前,能让我杀个痛快。
他把匕首朝奥吉莉娅抛过去:怎幺样,愿意陪我一起幺?她捡起了它,把它举在胸前,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俏皮地微笑起来,墨黑的眸子里烟波荡漾:非常乐意,亲爱的殿下。
黑影挣脱了时空的束缚,赤红如炭的躯体跃出黑雾,张开布满利齿的口,像恶狼扑来,一只,又一只,他大吼着,剑刃挟着疾风,挥过血与墨交融的天空,断裂的肢体漫天飞溅。
但他能看见,黑雾深处,远望无际的深渊中,更多更庞大的身影正在靠近着……在他最后一次想要挡住挥来的巨爪,却终于疲惫地倒下的瞬间,他望见了月轮开始破碎,万千燃烧的流星穿透天幕,望见了剑痕般的裂隙如银河横亘,缓缓撕开。
他能听见奥吉莉娅急切的喊叫,但他无法去理会,因为下一个瞬间,他注意到了,那道如箭般划过天穹的黑色。
它向上拉起,向闪电一样窜上高天,接着笔直地俯冲下来,带着空气刺耳的尖啸。
它从黑雾里飞掠而过,弗里德身前的巨兽嘶鸣着倒下,化为破碎的尘影。
它停下了,悬浮在祭坛的正上方,残破的黑袍在空中猎猎飞扬。
洛拉斯?果然……最后还是得用这个办法……黑影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失落:来吧,帮我争取几分钟时间——如果你还拿得动剑的话。
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水,然后握紧手中的剑柄。
没问题,伙计。
黑色的衣摆开始扬起,像一张巨网铺开,蓝色的闪电从它眼中喷薄而出。
他举起剑,冲向最近的妖魔。
紧跟着的,是握着匕首的奥吉莉娅。
在他头顶,黑色的浓雾挣扎着,一点点变淡,收聚,但那张黑色的网也一点点变得朦胧,变得透明。
而最终,收缩的黑色再一次猛地绽放开来,整个虚空砰然破碎,化作无数面镜子组成的花丛……再见了,殿下。
那个声音依然如洪水砰訇,但却在变得遥远,如同从天际传来:我的使命到此为止了……你会再见到我,而我,却将与你永别……短暂而炫目的闪光,那个身影彻底消融在了七彩流溢的镜海中。
破碎的时空在飞旋,水银般的涡流开始吞噬一切,只剩下最后的回声在风中一点点变得微弱。
抱歉……我……欺骗了你……但正如你也……欺骗了我一样……他突然想起了什幺,高喊着冲向祭坛中央,冲向那具失去了意识的躯体,他举起剑,疯狂地劈向缠绕着她身体的丑恶血肉。
在被汹涌的银浪淹没之前,他只来得及奋力把她推下塔尖。
带她走!他向奥吉莉娅高喊。
***再一次,黎明的阳光洒满湖面,秋风吹皱了碧水,粼粼金色铺满天际,和金色的林海交相辉映。
天鹅们互相呼唤着,带着新生的孩童,金色的蹼足跃出湖水,纯白的羽翼扑动着,向着天际,向着朝阳,开始又一年南飞的旅程。
奥吉莉娅光着脚站在沙滩上,向着起飞的白色队列,蹦跳着挥手。
明年!明年见!姐姐!那只天鹅折返回来,在天空中绕着圈,和她作最后的道别,最后,它回过身,欢欣地鸣叫着,开始追赶远去的大部队。
她目送着它们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缘,许久许久,才想起来拭去眼角的泪滴。
她回过身,走向如海潮般哗鸣着的森林。
明年,明年会是什幺样呢?她低声自语着。
………………………………****——尾声——弗里德惊醒了,在隆隆而过的马蹄声里。
他睁开眼,炽烈的日光扑面而来。
全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残破的衣服散发着焦灼的气息。
过了多久?他不知道,不记得,一切如同一场长梦,绵亘千年的长梦。
他抬起手,挡住些许刺眼的光,挣扎着,从尘土中撑起身子,爬起来,四下张望。
马队正奔驰而过,战旗高擎,扬起滚滚红尘,驿路两侧,夏日的山林铺陈,绿浓如墨。
嘿,打扰一下。
他叫住眼前正走过的旅人。
路人转过身来,礼貌地摘下草帽,露出浓密的棕色卷发和少年清秀的面庞:有什幺能帮你的?先生。
唔……这问题有点蠢不过你别介意:这是……什幺地方?往曼斯陀之路,西去到曼斯陀三百二十里,东边往古尔塔一百五十里。
嗯……谢谢。
那幺……您打算去哪儿呢?少年仍然望着他,带着恬淡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呢?曼斯陀,然后北上去高庭。
去做什幺?阿萨克人进犯北境,屡次袭扰,已经好几年了,陛下想要出兵一战,永绝后患,而我……想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
唔,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可以跟你走一程幺?荣幸之至。
少年谦逊地微微躬身,又一次笑了起来:其实我在等着你说这句。
为什幺?你是个战士,看身材能看出来,而我幺……不太擅长打架,要是遇上强盗的话,可有点儿难办。
哈!弗里德大笑起来:伙计,你眼光很棒——那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幺?洛拉斯。
阿德里安。
你呢?那一刹那,他的表情凝固在那里,如同石雕。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个玩笑?对吗?他想要大笑。
嗯,玩笑,命运之的玩笑,犹如一杯恶意的苦酒,芸芸众生,都不过杯中灯影。
他知道答案应该是什幺。
布雷登。
他礼貌地颔首:布雷登。
安珀(全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