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
“四位公子所谋何事,不必明言。”
唐远明侧目望了一眼唐炫,想来此刻所提,与他有关,“可我想,其中决心,必定有所差异。有的势在必得,有的却只是为了自保,四公子,敢问一句,我猜得对么?”
武瑾澹澹道:“你如此问,我已宣称为了自保,自然只能点头。”
“唐门此前曾放出风声,尽力将来自江湖的恶意,转移到塘东县去,那边郊外有唐家的产业庄园,家中高手悄悄过去,意欲将对玉捕头图谋不轨的歹人诱出,一网打尽。”
武瑾微微颔首,道:“有劳唐掌事费心了。如今玉捕头可说是重得清白,只差真凶落网而已,还有不识好歹的,玉捕头自行处理,想必不难。”
唐远明继续道:“那里能用玉捕头做诱饵,自然也能换成其他。既然可以诱杀江湖匪类,自然也可以诱杀文曲及其党羽。”
武瑾一直半垂的眼帘抬了起来,笑意勾在唇角,“唐掌事,此计甚妙,为何先前不提?”
唐远明恭敬道:“一来是方才刚由我家中堂侄提点,才想到此法,二来……四位公子身份尊贵,我也担心此法不妥。”
武瑾肃容道:“并无不妥,唐掌事,文曲背后可能是天道,天道之中可能便有我兄弟之一,如此安排,既是诱出文曲,也是诱出我王府中居心叵测的幕后主使。你只管安排吧,其余几位兄弟同意,我便带着亲信头一个出发,为此做个表率。”
唐远明注视着武瑾的双眼,抱拳躬身,道:“若是舟车劳顿怠慢公子,容在下先说声抱歉。”
武瑾微微一笑,道:“不妨,我既然出来了,就准备好了劳碌一阵。塘东县附近,你准备如何布局?”
唐远明缓缓道:“公子,恕在下不便言明。其中缘由,想来您应该清楚。”
武瑾目光闪动,并未言语,身畔轻罗却怒道:“大胆,你这算是明敲明打怀疑我家公子么?你有何凭据?”
唐远明不卑不亢道:“并无凭据,因此在下对四位公子,都会是一模一样的说法,都会一视同仁地怀疑。直到真凶原型毕露,再负荆请罪,向无辜公子致歉。”
武瑾微笑道:“唐掌事如此小心,实乃我们兄弟的幸事。不过,也请恕我冒昧,我们四兄弟,能无条件地信任你么?”
唐远明澹澹道:“公子们不必信任在下,只要信任好自己的心腹亲信便可。
塘东县外共有三处庄子,一处园林,园林住处虽少,但五公子轻装简行,并没带着多少随从,那地方颇为雅致,还养着几位歌妓,想必颇合五公子的心意。如此一来,便可以将公子们分开招待,唐门只在外围保护,再请东川郡府派驻行伍,亲身验送饮食,层层防备,就不信那文曲有通天彻地之能。”
唐炫此时才在旁朗声道:“而且,据在下估计,文曲应该就在此前露了行迹的诸多相关人等之中,几位公子只要离开,唐门必定将这些人全部严加看管,不得离开半步,文曲无法去与幕后主使里应外合,时间一久,必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听到狐狸二字,霍瑶瑶轻轻哆嗦一下,挪挪步子,躲去了雍素锦身边。
雍素锦横她一眼,蹙眉轻声道:“瞧你这胆子,怎么不去找个老实头嫁人算了。”
她哪儿敢回嘴,只有讪讪陪笑。
不过雍素锦嘴上说着,还是微微斜身,挡在了她与唐远明和唐炫之间。
倌紡裙:伍妖玖叁伍伍伍柒玖武瑾面露倦意,道:“二位说得有理,这安排也很妥当。离开江湖门派,到府衙控制的地界暂住,对我们兄弟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就烦请唐掌事劳心劳力,去说服我那些兄弟吧。我实在是乏了,轻罗,咱们走。”
唐远明不再多言,略略松一口气,起身道:“恭送四公子。”
影卫拎起暖炉,快步带路在前,轻罗扶着武瑾,款款跟在后面,从旁离开。
武瑾一走,南宫星也拱手道:“唐掌事,既然暂时不需要再在唐门调查什么,那我收拾一下,便先告辞了。你瞧我身边这呼啦啦来了许多人,也不好总赖在唐家吃吃喝喝。”
唐远明摇头道:“南宫星,此事未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人人皆有嫌疑,四位公子在此,你可随意下山,四位公子只要动身,你和你身边那些,连着近些时日上山的人,便都不得离开半步。”
他口中说着,抬臂做了个手势,堂中唐门弟子纷纷起身告退,转眼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玉若嫣面无表情坐在原处,望着他和唐炫。
南宫星皱眉道:“人人不得离开,那四位公子到了塘东,便放着不管了么?”
玉若嫣冷笑一声,道:“四位公子在塘东,若按照唐掌事的布局分隔散开,与唐门中人便没了任何牵扯,真要出了什么事,又与唐门何干?届时反倒能将世子之死一并洗脱关系,证明不过是王府内乱而已。百年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唐炫见已没了旁人,上前一步,沉声道:“此事,唐门确有私心。但玉捕头只看穿了其中一层,并不知道,我请掌事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公子们的安全。”
“哦?”
玉若嫣站起,道,“你明知四位公子中就有幕后主使,在那只靠官家保卫的地方,当真能比唐门安全?”
唐炫回道:“若留在此地,便绝不可能再有什么安全。转移布局,才有一线生机。”
他一指门外,目光凌厉,“反正我已叛出唐门,不怕自爆家丑,玉捕头,南宫兄,唐门诺大家业始终都能交给同辈中的佼佼者来把持,你们真当是掌舵者目光锐利从不偏私么?”
“短则十余年,长则二十年,每当上一代衰老,新一代成才之际,唐家的状态就会与平和时期不同,只要发生什么大事,内部便会暗流涌动,甚至有主事者故意引火烧身,将麻烦波及整个唐门。”
“一旦大浪掀起,便会有多方合力,推波助澜,直到把资质合适的弟子十之八九卷入,形成激流碰撞般的漩涡。到最后,龙争虎斗,斗到剩下最强的一批,成为无人不服的下一代家主。唐掌事是上一次争斗的亲历者,我说的可有错误?”
唐远明长叹口气,缓缓道:“祖上定下这个不言明的规矩,只在掌事者间口耳相传,行安你能早早看破,却宁肯叛出唐门,实在可惜。”
唐炫傲然道:“我不屑以兄弟姐妹的血,铺一条通往牢狱的路。”
“牢狱?”
他笑道:“难道不是么?你们几位为唐门呕心沥血,被绑在这几个位子上十多年了,比起可以恣意行走江湖的游侠浪子,当真更加快活么?”
唐远明澹澹道:“人生总不能只想着自己快活。”
唐炫目光闪动,又道:“回想当年百般算计,压下一个个同宗兄弟,得以执掌一方的时候,该是如何风光得意,如今,你可有后悔?”
“我不来做,总有他人要做。”
唐远明看向墙壁上的挂画,澹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世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玉若嫣显然没兴致听这些名门密史,打断道:“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四位公子若是不走,唐门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发动轮替之争,闹起内斗,波及大家?”
“不是很有可能。”
唐炫面色凝重,道,“唐门主事者个个都是精锐英才,我回来这些时日,他们轻轻松松就揪出了三十多个天道策反的内鬼,不妨反过来想想,若没有他们默许,天道有可能一路渗透到这等地步么?若没有他们放纵暗示,掌事门主都还年富力强,内门弟子谁会早早就惦记上接班即位之事?”
南宫星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说来,所谓的争斗,其实早已布局妥当,暗中开始了?”
唐行简、唐行杰他们,原来早从勾结天道之时起,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他们等于是死在了自家叔伯们的谋划之中。
雍素锦冷笑道:“不就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跟谁打赢谁说了算我看也没什么区别。唐炫,要是你们唐门当家的费尽心机才赶上这么大一个局,被你搅黄了,你还能活着下山?”
唐远明略一犹豫,缓缓道:“因为此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天道死灰复燃不久,我们就察觉到有力量在钻营渗透,私下商议,一致觉得,这是个遴选接任者的好机会。可此次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我们预计,引火是为了烧荒,不是为了焚尽山林。现已可以笃定,天道背后有朝廷势力牵涉其中,那设法收手,让一切停摆,等待更好的机会,才是最佳选择。庙堂之上的暗流,远比江湖纷争可怕得多,唐门抽身避祸,理所当然。”
看雍素锦面露不屑之色,唐炫笑道:“何况我所说的布局,本也是查明此桉最便捷的法子。在场各位心知肚明,世子之死,正是兄弟勾结……操纵天道,假借七星门之手,再陷害玉捕头所为。那么,这个陷阱既能断掉文曲与主使者的联系,又能逼迫他沉不住气暴露出来,若他硬是忍耐,至少也保住了四位公子平安,拖延出了继续调查文曲真身的宝贵时间。如此高招,你们难道不该感谢我么?”
南宫星承认,即使唐炫是为保唐门安泰,这一计,也绝不是什么下策,牺牲最小,安排最易,得利最大,堪称来一笔。
玉若嫣略一沉吟,抱拳道:“有理,那我便动身随掌事走一趟,帮忙劝劝其他公子。”
雍素锦冷笑道:“我看最后准是那老五不肯走,他就是罪魁祸首,将他一刀杀了,一切解决。”
唐远明并不理她,对玉若嫣道:“那就有劳玉捕头了。相信讲明其中利害,诸位公子应该会明白我们一片苦心。”
看玉若嫣点头,他又对南宫星道:“上过山的人,在公子们动身后便不得离开唐家堡,其中自然也包括你娘。你之后若在约定的地方再见她,叫她不要再走。唐门很大,躲得下一个唐月依。她若一意孤行,莫怪我们不念昔日姐弟情份。”
南宫星无奈道:“话我带到,听不听,我可说了不算。你是堂舅,该比我清楚才对。”
霍瑶瑶苦着脸道:“咱们也谁都不准走了么?”
唐炫瞄了一眼四大剑奴,道:“这两日才刚上山的,多少还可信些,但要走,就只趁这几天,公子们出发之后,唐家堡便要化成铁桶,困住所有包藏祸心之徒。”
雍素锦哼了一声,道:“凭什么晚几天就有了嫌疑?”
唐炫澹澹道:“因为范霖儿很可能已经把关键消息传了出来。他们的计划应该是分着阶段批次,之后的步骤,可以交给之后的人来做。那近些天才赶来的人,尤其是不听劝不肯走的,就一样要列入嫌疑,圈在唐门才行。”
霍瑶瑶急忙道:“那我要现在就走呢?”
唐远明道:“凡是昨晚之后到的,离开这间厅堂之后,不再与唐门中其他任何人接触,直接离开,无妨。离开之后,切记不要接近塘东县,否则,勿怪那边辣手无情。”
南宫星笑道:“既然两位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送无关人等下山离开,绝不与他人再多接触。我安排好事情,便自行折返,绝不劳堂舅你差人去抓。如何?”
唐远明道:“好。”
说罢,他对玉若嫣招了招手,说个请字,便并排向外走去,准备找其他几位公子商谈。
雍素锦侧挪两步,目不斜视,眼中就像没看到玉若嫣一样。
玉若嫣情平静,望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便与她擦肩交错,背对走远。
南宫星在屋内看去,门外阳光正好,灿烂洒下,将这姐妹二人的轮廓描绘的格外清晰,只是,一个纹丝不动,一个渐行渐远,原本交迭在一起的影子,就这样迅速分开,彷佛再也难以碰触到一起。
知道雍素锦心中必定不会好受,他上前将她轻轻搂住,柔声道:“放心,玉捕头已经几乎彻底脱罪,只差抓住元凶而已。”
雍素锦哼了一声,道:“与我何干。”
只是她嘴上说着,双手还是紧紧攥住了南宫星左右衣襟,用力绞缠在指尖,白皙的手背青筋微凸,显然忍耐得极为痛苦。
唐炫并未从大门这边离开,他远远瞄了一眼雍素锦,便往堂后去了。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是护着我,那么,就先在五丈外跟着,我送她们下山回来,就去找唐门的人安排一下住处,这里要真成了个大铁桶,按兵不动的高手们大概就要露面了。有你们四个在,我多少更安心些。”
离开厅堂,南宫星叮嘱几句,让崔碧春带着霍瑶瑶走在四大剑奴中间,自己则带着雍素锦领在前面,低声问起她任意妄为,离开崔碧春看管之后发生的事。
人都已经上了唐门,雍素锦懒得隐瞒歪曲,小声将前后经过飞快讲出。
知道玉若嫣暂且不会被定死罪之后,她显然态心绪都轻松了许多,走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中,步履轻快,足跟微掂,身子略略摇晃,如花枝轻颤,娇媚灿烂。
“刺杀武烈这种莽撞事情,今后可不准再做了。此次算你情有可原,若有下次,我可要罚。”
南宫星见她并未拒绝被送走的事,心底也大感宽安,只要她不闹别扭,崔碧春极为听话,差两人跑一趟内三堂,通知师父西三堂这边必须彻底清查同时,还能避免让她俩被公门高手盯上。
雍素锦回眸一笑,眉目撩人,唇角斜勾,道:“我任你罚,你高兴怎么罚,便怎么罚。下不为例的事儿,我可允不了你。”
南宫星快走几步,压低声音道:“玉若嫣……其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当真不打算与她相认么?依我推测,她在唐门所中邪术,藏的机关九成九与你相关,我想着,是不是能寻个隐秘的地方,我把她带来,让你们两个单独相处,就像给脓疮放血,将她治好,免得今后再被他人设计,惹出什么祸端。”
雍素锦将头往旁一扭,道:“她知道她的,我知道我的,这就够了。崔碧春也没整日守着崔冰。”
“但崔冰若是中了邪术,碧春必定会守在身边。”
她嗤笑一声,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她们有的,我们没有。你要不想我偷偷跑了,就别再提这种事。”
南宫星不禁笑道:“你当初说的是为奴为婢,全听我的,结果倒像个说媒成亲的老婆,下聘前夸得温柔贤惠天花乱坠,真进了家门,便这也不行,那也不干,成了个母老虎。”
她眉梢一挑,“不高兴要,那你说声,我转脸就走,绝不赖着,省得耽误你如意楼的名声。我答应了,等几位公子一走就去帮你送信,这就是破天荒地听话咯。”
“好好,你真是听话。”
南宫星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阿昕此前的消息是你探出来的,你还记得她藏匿的地方么?”
雍素锦颔首道:“这才多久,我就是被大棍子敲过脑袋,也绝忘不了……怎么,你都还没去看她?”
南宫星叹了口气,“炫兄只说我想去看,就知会一声,结果他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找我,没有我找他,横竖你也上山了,干脆,你来给我带路吧。唐门如今简直是龙潭虎穴,我好好劝劝阿昕,让她不要再执着家中事情,你和碧春走的时候,就把她也一并带走。我彻底没了后顾之忧,真遇到什么,也敢施展拳脚。”
雍素锦略一思忖,道:“好,反正这就要下山,我带你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