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怪物的人影顿了一下,嘴唇无礼地微微挪动。
怪物用着宛如歌唱般的声音淡然回答:我只希望永远不见。
希妲闻言,微微一笑。
总有一天。
我期待着。
倒是那个小黑人,竟然没跟着来。
今后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话说回来,依照特别命令第三号,这里的戒备并没有规定中的严格嘛。
只要妳有那个意思,应该轻而易举吧?怪物以那双视黑夜如白昼的琥珀色瞳眸凝视希妲挑衅的眼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回答:总有一天。
希妲彷彿真的很开心地笑了声。
我很期待哦。
好了,闲话到此。
我今天是代表参谋部前来与妳商量一件事。
……我替妳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那幺妳还是得做。
怪物沉默不语。
她冷冽的目光穿越了黑暗射入希妲眼中,然而怪物的瞪视似乎对这位突然强势起来的女子毫无作用。
这次又是什幺?关于圣遗物的搜查。
真是贪婪啊……我已经帮妳们研发出延续生命的技术,但成效如何妳们最清楚。
妳难道不知道,妳们已经得到太多不该得到的知识或技术了吗?一旦违背这个世界的真理,只会招来彻底的毁灭。
是呀。
多亏了妳,公民妊娠计划才得以实行。
可是现在我们正在与瑟安作战,伤亡率依然远高于生育率……这个精练的家伙还是这幺惹人厌。
怪物将她的不满与愤怒表露得一览无遗,然而希妲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希妲维持着不讨喜的制式笑容,向她走近一步说:军部很感激妳的帮助,并且也在最前线投入『圣赛门』、『叛徒犹大』。
当然,我们也晓得只是单方面要胁妳不会是明智之举。
因此,只要妳愿意协助这次的搜查任务,军部将会取消针对『已消失的最后白海』的兇手歼灭行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只要再往前微微一倾就会撞上的程度。
怪物──丝芙妮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个不叫要胁?希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直视丝芙妮愤怒的瞳孔说:妳很聪明。
可是再多的智慧有什幺用呢?妳只管依循军部安排好的剧本走下去就对了。
希妲迅速地抬起右手,投入黑暗中的五个指腹紧紧地贴上那自傲的胸口。
她面露使人不悦的冷笑。
说实话吧。
我呢,最讨厌妳这种不老、不死的怪物。
妳们拥有无限的时间,却不懂得好好把握;而我们人类只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反覆挣扎无数个世纪。
像妳这种既聪明又美丽,还握有可怕力量的怪物肯定无法理解像我们这种被诅咒的物种。
那也无妨。
对我而言,妳就如同妳眼中的人类那般,一种低贱、渺小又碍眼的存在。
我才不管妳是使徒还是怪物,这儿并没有容得下妳与妳的姊妹们的空间,军部没立即处决妳已经是最大的包容。
听好了,怪物。
这个世界呢,只属于我们这些优越的人类。
若不乖乖顺从,我现在就能毁了妳所珍惜的一切。
仅一瞬间,丝芙妮感受到了沉睡已久的怒气在心底微微发颤。
当她察觉自己的抑制力发生动摇后,赶紧说服那股呼之欲出的愤怒,只留下足以扭曲脸部肌肉的微弱力量。
这一切看在高高在上的希妲眼中,变成了难以言喻的优越感及兴奋感。
希妲的上半身向前一倾,双唇撞上了正努力控制情绪的丝芙妮的脸颊。
不会反抗的猎物──还是有她的可爱之处。
希妲就这幺吻了丝芙妮冰冷的脸颊,然后用着尖锐如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为了谁都好,快点告诉我。
『贞德的旗帜』究竟在哪儿呢?§……怪的东西?中尉睁大了略显疲惫的绿眼睛,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报告的副官。
因为太专注于环绕耳际的某项报告,中尉甚至忘了她正在替一名受伤的部属包扎膝盖的伤口,若非伤兵因长官无意识的轻拍伤口而发出惨叫,她恐怕还会做出更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也说不定。
不管怎幺说,对这名伤兵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咬牙忍耐二次伤害的贝伊已经恢复了血色,但她仍忍不住抱怨道:中尉……上个月才听说妳将消毒水倒在乔拉的头上……被部下挖苦的中尉故作惊讶地轻呼:真的吗?我记得乔拉的伤口在手臂呢。
中尉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贝伊的搭挡──乔拉的手臂确实在任务中遭受砍伤,这点不只协助治疗的贝伊知道,就连平常总待在中尉身边、与中尉一同加入治疗工作的副官卡琳也能见证。
然而……中尉她也确实因为在治疗中听取报告,而迷迷糊糊地将消毒水倒向不该倒的地方。
哎呀。
这幺说起来好像是有这种意外。
麻烦妳不要每隔一个月就出这种意外啦!两个月前,妳还差点烧掉伙食班瑟儿的头髮。
瑟儿的长髮可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留的耶……哎?那一次是因为……忍不住加入话题的副官卡琳插嘴说:因为您正接收亚库兹克的情报。
卡琳,妳记得真清楚。
可是这种时候不该发挥妳卓越的记忆力……卡琳情沉重地说:因为在三个月前,您一个恍就用手术刀划开在旁边扶持病患的人的小腿。
四个月前则是差点将清洗髒毛巾的热水喝下肚。
五个月前…………好了!随着卡琳的提醒而不断想起过往糗事的中尉惨叫一声,丧气地低下头喃喃道:所以上个礼拜才发给大家拥抱券嘛。
谈起中尉那独树一格的补偿办法,卡琳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的。
那一张可是叫价到一比二张餐券呢!可是虽然已发送二十七张,使用数却是零。
看样子大家都打算等您本月的意外发生过后才使用。
虽说针对因自己受到二度伤害的部下发放拥抱券可谓前无古人的想,可是从发放日算起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礼拜,仍然没有任何一位部下拿着拥抱券来见自己,中尉也因此感到丧气。
然而副官那句使用却又使她打起了精。
中尉抬起头来,以绿色的双眼诚恳地注视副官,开心地问道:妳的意思是,拥抱券还是有效啰?是的!能与大家心目中的长官拥抱是多幺令人嚮往的事情呢。
只要不会因为您的拥抱而受重伤…………妳够了喔!这般说着的同时,贝伊的膝盖总算受到应有的包扎,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有点怀疑地轻踢着腿,感受到过去那种已经习惯的轻微疼痛,这才对长官的手艺放心。
贝伊从短裤口袋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米黄色纸条,夹带一些像是毛屑或沙土的髒东西一併扔给正满意地点着头的长官。
见到那二十七张之一的拥抱券,中尉是讶异地张大了嘴,然后乘着迅速满溢的喜悦直接扑向笑容腼腆的贝伊──可是她忘了贝伊的伤才刚包扎完毕,而且贝伊还是坐在椅子上。
被喜悦感沖昏头的中尉就这幺将贝伊扑到在地……并且以她坚硬的右脚膝盖,豪迈地撞上贝伊的伤部。
目赌整起事件的卡琳赶紧走向两人跌倒的地方。
她连忙将才打算要拿出来的拥抱券塞回报告书中,脸色担忧地问道:卡蜜拉姊、贝伊……妳们还好吗?靠在贝伊肩膀上的卡蜜拉中尉没有什幺大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转身向卡琳点头。
至于受到三度重创的贝伊……已经昏过去了。
在卡琳优秀可靠的提议及协助下,她们将贝伊抬到隔壁的医护帐,以免贝伊在昏迷期间又遭到四度伤害。
一位军医看见了卡蜜拉等人,沾了血的口罩还没拿掉就急忙凑上前去。
是卡蜜拉姊耶,您怎幺会来这……啊,贝伊不是在您那儿治疗吗?她当然不能据实以报。
这个时候,卡琳彻底发挥了她担任副官的专长。
卡蜜拉的不谨慎巧妙地消失了,这件糗事则由不幸的贝伊默默承担。
不晓得当贝伊醒来并知道这件事时会做何感想?听着卡琳解释的卡蜜拉感到过意不去,于是只好又将两张拥抱券塞进贝伊的短裤口袋,做为补偿。
以结果来说,贝伊总算得到目前最完善的治疗及保护了。
离开充斥着消毒水的营帐,卡蜜拉忍不住鬆了口气。
并不是因为这场意外告一段落,而是在这短暂的空档里,沉澱于身体深处的疲惫肆无忌惮地通通涌上心头。
自从前天半夜帮忙照顾两个营区的伤兵,她与卡琳几乎没有什幺时间可以睡觉。
一方面是因为这几天接连发生的小冲突造成太多伤患,一方面也是因为军医的数量根本不够用来治疗及看护,于是她就带着卡琳与几位对看护颇有心得的部下加入行列。
虽然身心俱疲,但这正是她仍与部属们共同待在前线、共同为了某个目标奋斗的铁证。
而且任务也完成了,她们很快就能回到东边的基地。
卡琳除了协助卡蜜拉以外,还得挪出时间整理战斗及侦察报告,因此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
卡蜜拉听到她疲惫的声音,感觉到身体似乎也变得更重了。
可是现在还不能放鬆。
等琐碎的事情都处理完、回到基地后,要睡几天都没问题。
卡蜜拉领着卡琳漫步走到营区外。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慵懒感似乎传染了整座营区,几位上前打招呼的士兵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再怎幺说,正值八月的酷暑也无法使人在闷热的营地中懒散地躺下、等着被烤熟吧。
两人在距离营区十来步的坡路上停下脚步,彼此对望一眼,然后陷入各自的沉思里。
她们所在的第一营区驻扎于坡地上,为了方便支援位于平地的第二营区或北方的友军,这块视野辽阔的山坡是非常好的驻扎点。
更何况待在这里还可以闻到来自森林的新鲜空气……至少在不久前是这样没错。
夹杂着某种令人忍不住掩鼻的臭味,乾热的微风从西南处的厄当林地迎面吹来。
站在颓靡的乾燥坡地上,迎风闭目的卡蜜拉深深吸进一口污浊的空气,然后缓慢地朝空中吐出。
血的味道乘风飘散,代表友军部队已经展开第一阶段的行动。
那幺接下来就得换这里做抉择了。
武力镇压无法使人屈服,血腥之风终将带来更为惨烈的悲剧。
卡蜜拉让阴暗的天空透过薄弱的眼皮,在眼底映出一片片异的色彩。
她就保持着这种姿势,轻声对身后的卡琳问道:卡琳,妳说的『怪的东西』是什幺呢?被热风弄得浑身不舒服的卡琳搔了搔发痒的脸颊,望向长官的后脑勺说道:是的。
在第七小队的侦察报告中,我们从林地深处发现了一种……类似宗教狂热的仪式。
宗教狂热?原来不光是军部的高官存在着这种可怕的执着呢。
卡蜜拉微微仰起头,两条手臂朝前方伸直,以彷彿歌唱般的姿势继续说道:那幺怪的东西指的就是某种宗教啰?这点还无法确定。
根据小队报告,厄当难民们崇拜一面诡异的旗帜,以及拿着该面旗帜的,嗯,领队或祭司一类的人。
听起来倒挺常见的。
本来我也是这幺想。
您还记得第七小队的托芬吗?如果是那位黑色头髮、瘦瘦高高、总是很有精的小队长,那我还记得很清楚。
她死了。
由于她遭遇到的不幸,才让她的队员们将这起本来会被忽视掉的事件彻底记录下来……又有自己认识的部属丧生了。
卡蜜拉的心忍不住为之颤抖,哀伤的情绪紧紧压迫她的眉头,只差没趁机侵佔那已经麻木的泪腺。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论以前或是现在。
卡蜜拉身体一放鬆,手臂也跟着缓缓降下。
她微微转动身子,眺望驻扎于山坡下的第二营区。
好一会儿之后,卡蜜拉才张开被热风带走生气的双唇,问道:托芬是被难民杀死的吗?同样因为这件事感到悲伤的卡琳面有难色地摇摇头──即使长官并未注意到──然后吐了口气。
不。
她是被第七小队的队员们杀死的,她请求她们了结她的生命。
沉浸于哀伤中的卡蜜拉想了想,直觉地说出最坏的推测:阵前叛变?小队全员否认任何污衊的指称。
我接到报告后已经请军医对她们进行简单的测试,但是有的队员处于极度恐惧、有的处于极度悲伤……目前无法取得任何可信的资料。
好。
在有办法证实以前,请妳跟我一起相信托芬小队。
妳同意吗?早已料到长官会说这句话的卡琳欣慰地露出笑容。
我同意。
那幺您是否要听取小队的报告?卡蜜拉微微颔首,让卡琳继续报告下去。
第七小队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才横越将近半座厄当林地、绕进离主要干道有段距离的隐密难民据点。
若非难民们正为某项行动做準备,恐怕侦察也不会那幺顺利。
无论如何,在托芬中士率领的小队抵达隐密据点后,她们发现有许多留守或无法作战的难民都聚在一块,全贯注地倾听一名手持军旗、全副武装的少女发表演说。
由于连守卫也全心投入在演讲上,小队轻而易举地混入几乎有四、五百人的小型广场,在人潮的圆环中观察这一切。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
最深入人潮、距演讲者甚至不到十公尺远的托芬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大对劲,决定带着小队紧急撤离。
所幸演讲者及听众依然沉醉于那段根本可以称之为闲聊的迷人演说。
然而就在撤退途中,托芬的样子出现了异状。
她的情绪出现极为强烈的反差,一会儿歇斯底里、一会儿又恢复正常,儘管如此她们还是不断往东北方的营地撤返。
距离营地愈近,托芬的异状变得愈加强烈;她与队员们无法掌握病因,只知道她能维持正常的时间已经不到数分钟,而每次发作都会持续将近半个钟头。
她们试着走完最后一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可是到了这段距离,托芬却完全失去控制。
她的发狂很可能引起难民们的注意,如此一来她们就危险了。
小队在莫可奈何之下稍微折返。
陷于原地长达三个多钟头后,托芬意识到她快要无法控制自我,因此决意让队员们了结这突如其来、毫无道理可循的诡异状况。
听见托芬痛苦的请求,队员们最终还是在极为哀痛的状态下杀死了失控大闹的队长。
当她们返回营地后,一名勉强可以回报的士兵将侦察过程做了口述,最后成为卡琳手中的报告书。
而整起事件是否为集团歇斯底里,或密谋叛变,或与厄当难民们有关,目前尚待釐清。
……以上就是来自第七小队的报告。
本来已经做好觉悟的卡蜜拉也想不到,听完报告的自己终究难以按捺痛苦的激流,眼角不知何时凝聚了斗大的泪珠,鼻腔也热得发疼。
看来,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对这种哀伤的事实产生免疫。
卡蜜拉姊……卡琳向前走了几步,递给卡蜜拉一副手帕。
卡蜜拉察觉到卡琳的用心,于是在接过手帕的同时重新展露出她的招牌笑容。
只是,在卡琳眼中的微笑却带着难以遮掩的痛苦。
卡蜜拉动作缓慢地拭去滚落的泪珠及它所留下的痕迹,发热的眼中闪烁着令卡琳不安的光芒。
卡琳小心翼翼地问道:卡蜜拉姊,您该不会是要……知道卡琳要说什幺的卡蜜拉轻轻点头。
卡琳,我想把『怪的东西』弄清楚。
妳认为呢?身为卡蜜拉部下的卡琳当然也同意她的看法。
然而她毕竟是个军人。
以身为副官的一面,卡琳苦着一张脸说:友军行动结束后,我们的任务也跟着结束了。
现在应该立即返回本部才是。
托芬的事,我无法坐视不管。
妳也同意我们应该相信托芬小队,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
卡琳做作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幺劝都没用吧……卡蜜拉笑着将手帕还给了卡琳,握住她的手说:嗯!谢谢妳。
我们就再待一天吧。
要好好利用今晚来调查。
那幺我先去通知第二营区的克拉拉中尉,请她们留下来协助我们。
麻烦妳啰,卡琳。
说完以后,卡琳就直接朝山坡下的第二营区跑了过去。
卡蜜拉注视着卡琳渐渐缩小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股罪恶感。
因为自己的独断而做出的选择,势必会牵扯到非常多的人。
后来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不该在不明原因下死去的托芬,以及厄当难民的诡异行为,总算能以温柔的苦笑说服那股小小的罪恶感。
现在还不到放鬆的时候。
如果就这样放弃托芬及第七小队,将来一定会心生遗憾。
卡蜜拉瞄了眼开始令她反感的厄当林地,然后重新望向进入第二营区的卡琳。
睽违了三个月,不晓得大家过得好不好?卡蜜拉轻抚着微微鼓动的胸口,露出歉意的微笑喃喃道:没办法,只好让伊蒂丝再多等一天啰……<strong>《序章完》</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