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开口再暗讽两句,却见不远处陆嘉静耀武扬威地对他挥了挥拳头,作势俯身想要再拾一个雪球。
林玄言不再逗留,转身朝着屋内跑去。
陆嘉静站在石阶下,揉碎了手中的雪,看着林玄言的背影,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是雪色里的融融暖阳。
她踩着那些尚未积厚的雪跃了两下,接着踮起脚尖,轻轻提着些裙摆在雪中转啊转啊。
于是衣裙的下摆也转动了起来,翩翩荡漾着像是浪花。
这是轩辕历的一千四百五十年,王朝的中央还未被焰火涂及,远来的战报有喜有忧,而孩子们看见了雪便开始期待新年。
寺庙外钟声敲响,香客们一涌而入,青烟袅袅,祈盼着国祚绵长。
而林玄言在二层的阁楼上开窗望去,街市空寂,河道素白,银花雪树列次排开。
黑色的檐梁上挂着冰棱,天地间弥漫着皑皑的雪,似白云揉碎。
纷飞的景色里,唯有她长发深青。
万古长青。
……赵念坐在街边搭起的木椅上吃了一碗面,天上忽然坠起了碎雪。
他看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色怅然。
一个脸颊微瘦的小姑娘坐在他的对面,眯着眼睛笑道:「你在想人对吧?」赵念微讶:「你又知道了?」那个名叫桃子的小姑娘拿着一个空杯子在手心压了压,笑道:「我南来北往看过这么多人,当然看得出来呀。
」赵念问道:「你总是拿着一个空杯子做什么呀?」地阯發鈽頁4ν4ν4ν.cом哋址发咘頁4V4v4v.桃子秘兮兮道:「这是我离开之前的地方的时候,一个姐姐给我的东西。
你看,明明这个杯子是空的,但是却沉甸甸的。
」赵念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放在手心,确实有压手感。
他也有些困惑,笑问道:「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啊?」桃子道:「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她姓季。
」「季?」赵念微惊:「该不会是阴阳阁的女子吧?」桃子道:「我问过的,她说不是的。
也有可能她在骗我,反正这是她送我的礼物。
」赵念点点头,道:「你也不怕她在戏弄你呀?」桃子道:「那有什么关系?」忽然间,桃子拿杯子的手怔了怔,远处一阵喧嚣,雷鸣般的声音透过风雪而来,赵念听见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那竟是黑压压的铁骑。
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涌上赵念心头,他别过头望向桃子,正欲说话,却发现桃子瞪大眼睛望向那里,看上去吓傻了一般,啪嗒一声,手中的杯子也摔在了桌上,只剩下一个空杯,没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没等赵念说话,桃子却回过了,看了一眼屋子里,然后用急促的声音对着赵念道:「这些人……这些人应该是来找我的。
你快走!」赵念满是不解,你一个卖面皮的小女孩怎么能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桃子飞快道:「我本名叫陶衫,我爹叫陶明唐,唐黄之乱的陶明唐!」唐黄之乱?赵念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也想不起个大概。
却见桃子不能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想要拉自己走。
而阵阵马蹄已经响至耳畔,为首的一人在数丈开外勒马,他面容俊逸,身披黑色铠甲,背后一杆铁枪。
他冷冷地望过来。
那本名是陶衫的小姑娘已经双脚发软,有点站不住了,她曾经在梦里无数次见到类似的情景,醒来之后浑身冷汗。
如今这幅场景真的来到了面前,她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了。
可是接下来她却听那为首的将领眯起眼睛,缓缓道:「你就是赵念?」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少年点点头,色同样阴沉。
将领竖起手,轻轻一挥,两边士兵已然整整齐齐地武器,枪尖对准了赵念。
赵念也没有时间去深思其间的种种,他向前踏了一步,嘴唇微微煽动,用只有陶衫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去找我师姐,让她快逃!」……陶衫在混乱中奔逃出去之时已经入夜了,她一刻不敢歇息,直奔叶家的大门。
但是她跑到叶家大门前时,却发现叶家大门紧闭,许多侍卫守在门前,色严肃。
是时阴云压城,天空飘雪,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
陶衫隐约觉得,赵念那位小师姐也出事了。
她进不去叶家的大门,便悄悄绕着叶家宅子开始走动,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眼珠却偷偷瞄着叶家的许多关卡,试图观察一下其间的局势。
叶家的大宅后密林回环,一阵寒风刮过,陶衫竟隐隐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接着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本就是黑漆漆的夜晚,肩膀忽然被触碰,陶衫身子一颤,只觉得头皮上似有什么东西炸开,毛骨悚然。
她猝然回头,瞪大眼睛看了一会,才终于送了口气。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而苍白的少女站在身后,她水绿色的衣裙上沾着许多血,斑斑点点。
少女正色地看着自己,气若游丝:「赵念是不是出事了?」平时和善的少女此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陶衫也被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她才怯生生地点头。
俞小塘抿起嘴唇,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才拉起陶衫的胳膊,说了句走。
两个月前,她便收到了师父的信,按信上的日子,明日便能来接走自己。
而就在今日,叶家便对自己出手了。
而之前钟华也曾经写过一封信,告诉自己说叶家很可能存着二心,会出卖自己去换取利益。
自己虽然不怎么喜欢钟华,可她也小心堤防起叶家,那日之后,她偷偷打通了一条剑道,寻常人无法发现。
今日她便是凭借着这条剑道才得以逃脱叶家的包围。
她想过为什么叶家要选择今天动手,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师父写给自己信曾经被叶家劫下看过,然后才辗转到自己手中。
但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深吸一口气,望向身边的少女,问道:「你知道现在哪边还没有被官兵包围么?」陶衫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大街上全是官兵,好像西南边的梧桐街还没事,因为听说那里住着贵人。
」梧桐街?钟华便住在梧桐街。
俞小塘脸色更加晦暗。
而陶衫也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紧了一紧。
「现在城应该已经出不去了。
走吧,去梧桐街。
」俞小塘顿了一顿:「我在那里,有认识的人……」……夜半三更,林玄言忽然起身。
裴语涵问:「出事了?」林玄言起身推开窗户,望向天空,雪夜的天空一片阴沉。
而他却伸手指向了某处,语气低沉道:「语涵,你看那里。
」裴语涵直起身子,望向了天空的那处,脸色阴晴不定。
「浮屿下来人了?」「应该是。
」「他们的谈判这么快?」裴语涵有些吃惊。
林玄言道:「早该想到的,如今下雪了,与妖族的战事应该是越来越难。
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看到那道仙平令重新现世了。
」裴语涵秀眉蹙起:「那浮屿之上下来的那人会是谁?」林玄言道:「至少是大长老级别的。
」裴语涵点点头:「只希望不是某位首座。
」「首座绝不会轻易下界,既然登上了浮屿,自身气运便与那浮屿牵连,下来必定受损。
」林玄言沉声道:「去叫陆姐姐吧,我们今晚就走,明天恐怕会有变故。
」裴语涵道:「可是陆姐姐化境还差一线,今天就离开清暮宫,恐怕今后会对修行产生隐患。
」她内心不由有些自责起来,若不是自己曾经耽误了她修行,那么今天其实就可以走的。
地阯發鈽頁4ν4ν4ν.cом哋址发咘頁4V4v4v.林玄言低头沉思,咬着嘴唇道:「管不了太多了,我的剑识生出了很强的警兆,甚至比北域那一次还要强烈。
」裴语涵也不再犹豫,说了声好。
而此刻陆嘉静却已经推开了他们的房门,她轻轻叹息:「恐怕我们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为什么?难道……」陆嘉静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就在刚才,清暮宫的大阵忽然无法接收到外面的契机,皇宫大阵应该已经开了,三座主殿都笼罩其中。
那两个老妖怪,居然一起出手了。
」裴语涵想了想,道:「我可以试着斩开皇宫大阵。
」陆嘉静道:「可我们只有一个通圣。
」两个通圣结下的阵,自然需要两个通圣才能斩开。
这是很粗浅的道理。
「应该和我们猜想的一样,浮屿要对剑宗赶尽杀绝了。
只是这件事,比我们料想的要提前一个月。
」林玄言不由担心起俞小塘和赵念起来,这次皇族的动作如此之快,显然早有预谋,只希望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陆嘉静道:「现在看来,恐怕轩辕皇族也早有预谋了。
虽然三天之前才派使者去浮屿谈判,但是对于我们的局应该早就布下了,或许三皇子围城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裴语涵道:「但是他们把我们困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如今三人境界都很高,即使那两个老怪物同时对这里发难,他们也有信心可以趁机破阵而出。
反而他们只是死守大阵,按兵不动,才最让人头疼。
林玄言道:「他们应该只是想困住我们,然后先对小塘和赵念下手。
」裴语涵心情更加沉重。
她很是内疚和自责。
陆嘉静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会王朝之前,我也料想过这种最坏的打算,所以我做过些准备。
」林玄言问道:「什么准备?」陆嘉静道:「我寄了封剑书给失昼城。
」林玄言道:「这可能要成为胜负手了,多亏了静儿,是我们太大意了。
」陆嘉静道:「但是即便如此,轩辕氏封城的消息可能要许多天后才能传到那里,而南家的某位姐姐渡海而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那只能这样了。
我也曾让我的一位老朋友暗中保护他们,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承君城中的普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可以进进出出,畅通无阻。
今夜寒风凌冽,雪越下越大。
林玄言眺望向远方,色阴鹜。
陆嘉静也在窗口驻足望了一会儿,她看着林玄言,心中始终有些不解,却没有发问。
雪落无声,三人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守在一起,一直到等到日出。
…………老井城中,一家早已关门大吉许多年的酒铺子在某个雪夜忽然被推开了大门。
进门的是一对夫妇,男人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男人取出了一坛离开时候埋下的酒坛子,开封之后倒了一瓷碗,然后举起,与目同高之后,他将酒在地上洒了一圈。
女子也红了眼眶,泪水氤氲在眸子里。
低声呢喃了声爷爷。
男子微微沙哑道:「夕儿,节哀啊……」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次渡过千里黄泉,从那座古城回到这里的时候,居然会得知这位老丈人的死讯。
虽然老丈人身体出了问题,但是他剑法那么高,谁能杀得了他呢?那个名叫夕儿的女子哭了许久,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艰难笑道:「没事,生老病死,人无长生。
道理我是知道的。
只是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啊……」男子问:「那你要回赋雪宫么?」「当然要回去呀,赋雪宫应该也想它的主人了。
」女子起身,饮了一口酒。
风雪撞开门扉,一涌而入。
女子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身子竟然变得娇小了许多,俨然十七八岁少女的模样。
男子也没有惊,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恢复了少女模样的女子,只是苦笑。
而他怀中的孩子看到这一幕则是几乎出声:「娘……」而那女子不仅变成了少女,在解除了障眼法之后,她连容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本来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的容颜,此刻却像是风雪中绽放的优昙花,不可方物。
她伸手摸了摸男子怀中的孩子的脑袋,笑道:「安儿放心,你老娘还是你老娘。
」安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男子轻声道:「夕儿……」女子也张开双臂,伸展了一下手臂和腰肢,走到门口,仍由风雪拍打脸庞。
她色怅然。
而赋雪宫中一朵沉寂许久的长明灯忽然亮起。
一个常年在宫中打扫的老妪见到了那一幕,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笑道:「郡主大人也回家了吗?」(明天去上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