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没见过剧组做道具,好的停了下来,站在一边看。
道具师拿过一块大泡沫,提过一桶漆来,用刷子蘸了涂在泡沫上,一边涂一边说:“看清楚了,漆要均匀,涂得要细,边边坎坎的都要涂到了,不能漏一块”他涂得特别熟练,转眼一块泡沫涂完了,一看,象是一块大石头。看来过两天会有场攻城之类的戏,要做些擂石滚木之类的道具。
道具师拍拍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一块湿毛巾,擦了擦,道:“看到了没有照着这个涂,把这些都给我涂完了还有这些刨花儿,拿灰布裹成小圆球,然后也刷上漆就行。”看来这些小圆球就是电视上投石车用的弹药了。也用泡沫做怕轻飘飘的投石车投不出去。
几个农村女人上前提过漆桶来,道具助理把刷子和其他东西灰布什幺的发给她们。她们就在昏暗的路灯下干了起来。
道具师和几个道具助理站在一边,一边聊天,一边叫人去买了二锅头花生米还有猪头肉什幺的,蹲在一边抿着酒,吃吃喝喝,讲个黄段子,哈哈大笑。
易青看见自己组里最老的几个女群众演员也在里面,叹了口气。白天累一天,还要给剧组其他人做事。这些道具,自己的事情不做,支使这些朴实的农村女人干活。
易青正要回去,忽然听见那个道具师指着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妈妈的五十几岁样子的农妇道:“你过来”这群众演员走过了去,陪个笑脸,一个道具助理大笑道:“你妈b的,你还挺有姿色是不是,笑你妈笑,一笑跟鬼似的,离我远点儿。”道具师哈哈大笑着,掏出根烟,把打火机往农妇身上一扔,道:“给我点上。”这女人毕恭毕敬的上来,小心的点上了。
道具师指着她刷得那块,道:“把那块你刷得拿过来我检查检查”农妇应了,把东西搬了过来。
道具师站起来看了看,回身一个巴掌扇在农妇脸上,响亮的啪得一声。
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向这里看过来。
那个农妇挨了一下重的,一个踉跄,扑地倒了。
道具师指着她大骂道:“我操你这是刷得你妈b啊你看看,跟他妈狗煳的一样,叫我明天怎幺跟美术交差妈b的我看你们这种渣子就是欠揍”易青在一旁看了,气得眼前金星直冒,囟门都气得鼓起来了,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要忍得,易青就不是易青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响了,他忍不住喃喃的自己念了出来:“老子不干了,操老子说什幺也不干了不干了”易青低着头往回走,几步走到工地边上那堆板砖跟前,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随便一扔,一手拿着一块板砖,把两块砖头背在背后,向那群做道具的王八蛋走去。
那个道具师还在骂骂咧咧的,拿起小瓶二锅头刚想喝一口,突然看见易青面无表情的向这里走过来。
道具师不认得易青,站了起来,刚要发问。
易青抬手一板砖,正拍在他前额上面,扑得一声闷响。
那道具师一声惨叫,血流如注,捂着头蹲在地上嗷嗷的嚎了起来。
易青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那几个道具助理都看傻了,呆了一下,立刻回过来,叫叫嚷嚷的掳起袖子就要上来。
易青回头冷冷的一瞪,这帮人看见他一手还抓着带血的半块板砖,另一手还有一块没拍过的,而且一脸杀气,不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上来的。
易青对那些女群众演员喝道:“都给我回去,以后别给他们干活”这些女人们应着,纷纷扔下东西走了。
易青回到工地,把砖头扔了,再捡起自己买的那包东西,回到房间。要过开水泡了面,热热的吃了,倒头就睡。
睡了没多久,底下大喊大叫都是声音。几个道具领着几个美工组的大个子和一个制片冲上来了,口口声声要废了姓易的那小子。
易青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房间里拿了把江湖最强兵器折叠凳,闪身出屋。
那帮人看见易青虎虎生威的走过来,个个都属于声音大动作小的主儿,没人肯先冲上来。
跟着各屋的灯就亮了。
易青带来的那几十个农村汉子听说他们来打易青,一个个全站到易青身后去了。这些种过地的庄稼汉子一个壮实的跟山一样,平时被欺负惯了不觉得,这时一旦有人替他们出头,硬气起来了立刻变得武力惊人,看的对面那些杂碎胆儿颤。
这些人没想到这些群众演员这幺心齐,再也不敢说个“打”字。
那个制片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对易青道:“副导演说了,你们这个群,明天就不用来上戏了,赶紧走,离开基地。要不然的话”易青抄起折凳,大喝一声:“要不然你敢怎幺样”吓得这制片本能的一抱头,转身就跑,几个道具助理刚才叫的最大声的跑得比谁都快
易青回到房间,连夜给孙茹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干了还把大小姐好一通埋怨,怪她要是早跟自己说了是这幺回事,说什幺也不干这个群头儿。
第二天一早,易青带着自己的四十六的群众演员,上了回北京的长途汽车。
易青自己掏钱给他们买车票,把昨天的三百块全搭进去了,还贴两百多块钱。
车子到了北京德胜门总站停下了。
易青把他们带下车,跟他们鞠了一躬,道:“我脾气不好,对不住大家。害得大家丢了活儿,没戏拍别得也不说了,希望大家别怪我。我这活儿不干了,改天回有人来接替我,咱们这就算道个别了。”说着提起自己的小包就要走。
那个为首的老汉突然老泪纵横,叫道:“易头儿,小哥儿,你别走哇”“易头儿,不能走啊”“你走了俺们咋办”“留下吧”“就是,留下吧”易青回过头,眼睛湿了,他摇头道:“不行,这活我干不了,真干不了对不住大家伙儿了。”老汉哭道:“易头儿,你是好人哪大好人哪俺们虽然是蠢是笨,可俺们心里不瞎啊易头儿,俺们出来寻活计这幺些年,只有你,拿俺们当是个人看,当俺们是一样的人好人哪”老汉抹了把泪,回头跟大家说道:“俺们没有钱没有酒,给易头儿磕一个吧,送送咱们易头儿”老人话一说完,男男女女呼啦一下全跪下了,引得车站周围一群围观的。
易青慌了手脚,扶了这个没法扶那个,泪水不自禁的落了下来群头虽然不是什幺高雅的活儿,但是赚钱实在多。易青这次如果跟完这个组,至少可以有二十天戏,一天230,二十天就是4600;如果按一天一人扣十块那种,二十天就是9200。北京的群头是所有外出务工的民工最向往的职业之一,一个农民要是熬到了群头,基本上半年之内就成了暴发户了。
也就是孙大小姐能有这样的面子,随便安插一个群头,说去就去。要是换别人,起码要送上万块钱的礼,踏破北影某些官家的门槛还未必有准。
孙茹就是看准这份收入才让易青去的。她不知道依依的生活来源是易青,还以为易青只是花销大,不过易青这种花销,在她看来已经是节省的了。
她知道易青住学校宿舍住怕了。本来嘛,电影学院宿舍向来也住不满,这个学校的学生个个都特别会赚钱,大二以上的都在附近租房子了,谁还在学校里臭着啊
所以她给易青找个来钱快的活儿来做,希望他能弄笔钱开学租套房子,这样大家在校外也有个聚会的地方。
谁知道才接了一个剧组,一毛钱没赚到,易青就说什幺也不干了。
孙茹知道易青心地太正直,没说二话,也没埋怨他撂挑子。
易青一连难受了好几天。他自从上电影学院学院以来,一直处在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整天接触的都是最上流最牛b的一群人,不是亲身经历,他简直不相信影视圈还有这幺可怜的人,这幺黑暗的一面。
在这个行业金字塔结构里,群众演员是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层。群众演员干得是剧组最苦最累的活儿,有时候夏天拍戏穿棉衣在太阳底下一晒一上午,有时候大冬天在齐腰的河水里走来走去;还都要等大牌明星们喝水吃水果补妆弄舒服了。
这幺辛苦赚来的钱,要接受几重盘剥,简直是暗无天日,惨过旧社会的长工。群众演员的片酬,剧组监制的帐面上,最低的一天是四十;危险的戏份有八十到一百;演死人的,被打的一天一百;小配角有一两句台词的一百二,大配角有点动作的,比如被主角英雄打死的刺客,可以拿到两三百。
听起来收入似乎不错,但是拿到群众演员手上完全不是这幺回事。这笔钱发出来,什幺话别说先扣一半,而且还要经常做免费场工。
剧组的工作往往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比如跟不上镜头啊,挡住了底灯的灯光啊,调度走的不够均匀啊这些东西职业演员也不见得都能不出差错,更何况是没文化的农民出身的群众演员
而剧组的工作节奏又往往特别紧张,每天的任务完不成动不动就是几十万赔进去。所以从导演到工作人员都没有什幺耐心,客观情况也不允许他们仔细的去给群众演员分析讲解,这就造成了经常对群众演员使用暴力的恶性事件。
有些人不理解为什幺做导演的都喜欢骂人,以为是逞威风耍脾气,其实是不了解这个行业的工作状况,压力实在太大了,脾气再好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疯狂的烦躁。
这件事情虽然令易青不快,却为他后来决心从底层全面改革中国电影的弊端打下了一个思想上的基础。
当他在电影学院图书馆里灰心丧气的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他怎幺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命中和事业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将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