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不但是酒鬼,还是个话痨。他经常在酒吧泡到天亮,很有女人缘,所有人都缠着他,要他说巡捕房的故事,比如最新的凶杀案和盗窃案,或是谁家的桃色新闻。”
“还有镇墓兽。”
高更直接用中文回答:“什么意思?”
“今年夏天,海上达摩山发生盗窃案,盗贼目标是小镇墓兽。幸好被我和安娜发现,抓获其中一个盗贼。他被送到虹口巡捕房,因为会审公廨的无能,他竟在捕房里关押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负责此案的英国探长,在许多酒吧与宴会中,喝得酩酊大醉,泄露了案情,也泄露了小镇墓兽的存在。而高更先生,您作为他的酒友,很自然知道了这个秘密。你才会找到欧阳先生,要求购买小镇墓兽。”
等到欧阳安娜翻译完,皮埃尔·高更的眉毛拧得像要上断了的发条,却鼓掌说:“让人惊讶的年轻人!非常完美的推理!我承认,这事儿确实是英国探长在酒桌上告诉我的。”
“那个意欲盗窃小镇墓兽的盗贼,就在虹口巡捕房的凶案之夜,被两个凶残的杀手劫走了——为了救一个盗贼,他们杀了十个巡捕,还有五个犯人。”
“年轻人,你在怀疑那桩惨案是海上达摩山的小镇墓兽引起的?”高更先生的山羊胡子微微颤抖,“或者,你在怀疑我?”
欧阳安娜为他们两个做翻译,在汉语跟法语之间来回转换斗机锋,弄得她脑子累死了,盼望尽快结束这场可怕的对话。
“没那么简单。虹口巡捕房的英国探长,酒友不止你一个人,高更先生。很可能还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也在酒桌上知道了以上秘密。两个凶恶的刺客,才会铤而走险,在盗墓贼被押送会审公廨的前夜,潜入虹口巡捕房大开杀戒,劫走这名盗贼。”
“年轻人,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两个刺客,已知道小镇墓兽就藏在海上达摩山,为什么不直接上门来盗取呢?干吗还要大费周章,冒如此大的风险,去虹口巡捕房杀那么多人?”
“是啊,高更先生,这也是我的疑惑!但对刺客来说,劫走那个盗贼,倒必然会有一个收获——就是我的脸。”
秦北洋回想起夜盗镇墓兽的那夜,他亲手擒获名叫小木的盗贼。当时,对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的脸……
天津德租界灭门惨案——秦北洋——北京香山碧云寺刺杀案——北京监狱大屠杀——白鹿原唐朝大墓幼麒麟镇墓兽——盗贼小木——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惨案——右脸颊上有刀疤的刺客——天津德租界灭门案。
一个完美的圆圈,一团乱麻终于理顺!秦北洋拽着安娜的手掌心,欢快地冲出教堂。
“不可理喻!”高更耸耸肩,“没有礼貌的野蛮人!”
欧阳安娜第一次被秦北洋抓住手……在她的理解,男人在教堂握着女人的手,必然是婚礼上的新郎新娘!她的脸颊绯红,在门口甩开他的手。
“对不起,安娜小姐,我冒犯你了。”
“我讨厌这个皮埃尔·高更,虽然我喜欢保罗·高更。”
“保罗·高更是谁?”
安娜笑笑却不回答。她在教堂前的台阶蹲下来,拿出包里吃剩下的早餐,喂快要饿死的小流浪猫。
秦北洋也坐在她身边,低声问道:“这世上真的存在达摩山?”
“什么?”
慌乱中的安娜,把早餐全撒在地上,一大堆流浪猫围过来。
秦北洋天生就爱小动物,摸着几只小猫的耳朵说:“听说是东海上的一座孤岛。”
欧阳安娜叫了一辆人力车:“我要回家了。”
回望哥特式的教堂尖顶,秦北洋依然是异教徒,脑子里回闪光绪帝的崇陵地宫,那口令人燥热难当的金井,还有父亲说的种种寻找龙脉和造墓的法门。
天上飘过一朵秋天的云,也许在那个世界里,每个人所信仰的都平等地存在。
忽然,这朵云里出现一支巨大的纺锤,印着天圆地方的铜钱标志,底下吊着船舱般的小房间。螺旋桨在吊舱后旋转,静静地划过教堂尖顶的十字架上空。
许多外国人向天上的怪物挥手致意,安娜听到法国人都在说:“飞艇!飞艇!”
这也是蒸汽时代伟大的发明,此时此刻,如火如荼的欧洲战场,飞艇在某种程度上发挥着比飞机更大的作用。秦北洋远远目送飞艇消失在云层,真想自己也飞上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