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嗅到了古墓的气味,混着古物、棺椁还有墓主人遗体的空气,仿佛清晨六点绽开的玫瑰花香,源源不断地输入鼻孔。
秦北洋跪倒在地上,让肺叶灌满这种气息,就像消防队用水龙头熄灭一场大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癌细胞的衰退和死灭。古墓中像是充满了再生细胞,修补他已病入膏肓的肺叶。
当漫长的跋涉停止,秦北洋听到铁门关闭之声。他有力气摘下蒙脸的黑布了。深呼吸。墙上有一盏油灯,照亮一间狭窄的地宫。墙上画着朱雀玄武和三足乌,还有二十八星宿图。他看到了棺椁,早就被打碎了,里面只有残破的骨骸。没剩下多少古物,全部盗墓贼洗劫一空。秦北洋看到一些零星的汉字,记载着天干地支以及吉祥字,但没有墓志铭之类的东西。难以判断年代背景,也许是南北朝?也许是隋唐?
这里不是日本。
长头发又留到了肩头,因为多日不清洗而油腻打结。抚摸自己的下巴,长满茂盛而坚硬的胡须,让他想起死去老父的络腮胡……
秦北洋昏沉地睡了一宿,不晓得白天或黑夜?身体舒服了太多,肺叶里充满古墓的气息。
坟墓让人自由。他用力捶打铁门,疯狂地呼唤九色,呼唤光。灯亮了。铁门底下有道格栅打开,送来了食物。居然是寿司,一小杯茶叶,甚至有一碟清酒。他风卷残云般地吃下去。他破口大骂,用北京话、上海话、山东话、日本话、德国话甚至俄国话,咒骂秦田三郎与“四川道人”。
铁门打开一道缝隙,惨白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张脸。
刀疤。
右脸上的刀疤,相比十五年前的暮春之夜,变得更成熟而幽暗……
秦北洋心头一阵狂跳,下意识地去摸背后,可惜,既没有了唐刀,也没有了十字弓。肺癌让他浑身无力,就连掐对方脖子的力道都没有了。
阿海伸出手,掐住了秦北洋的脖子。
“你好,北洋小弟,别来无恙?很高心又见到你。”
秦北洋在喉咙里酝酿了一口浓痰,吐到了阿海的脸上,但愿里面包含一些癌细胞。
“你很不友好。”阿海后退一步,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浓痰,“但没关系,我知道为什么要死了,因为只有古墓才能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说过,我从没有想过杀你。”阿海的嗓音像从地底升起的干冰,“哦……别忘了,全世界都在追杀你,你以为我囚禁了你?不,是我保护了你。”
“工匠联盟?”
“嗯,如果我把你放出去,你随时可能被他们碎尸万段。”阿海又咯咯地笑起来,“你可真有能耐啊!居然刺杀了工匠联盟大尊者,还是在他们的世界大会之中。想当年,我在纽约被你追逐,误闯入曼哈顿哈莱姆区,工匠联盟的北美大圣殿,还中了十字弓的一箭,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还是你厉害!干成了六百多年来的第一遭英雄壮举,成了全天下刺客们的楷模,二十世纪的荆轲刺秦王呢。”
秦北洋的双手抓着栏杆怒吼:“我没有杀他!大尊者原本就是重病缠身,加上关东大地震来袭,我也是死里逃生!守门人施密特可以为我作证!”
“北洋小弟,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故事——刺客联盟的领袖,太白山刺客教团的主人,阿萨辛的继承人,孤身闯入工匠联盟远东大圣殿,趁着关东大地震的混乱刺杀大尊者——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啊,惊天地,泣鬼,堪比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
“这是我和工匠联盟之事,你要么把我交给他们处置,要么把我杀了,不必煞费苦心地囚禁我!”
“还不明白吗?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
“不要再说我了,说说你吧,阿海!”透过无穷无尽的幽暗,秦北洋似乎见着了阿海狼一样的双眼,“我看到他的脸了!”
“谁?”
“四川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