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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昭仪笑得自矜,“只是我素日带着帝姬,帝姬年幼,只怕脱不开身。”说着不动声色地推开我的手,双手拢在刺金缕花的衣袖中。
我微笑道:“妹妹照顾帝姬要紧。我们姐妹素日都能见着,何必专程跑一趟柔仪殿。”
她含笑不理会,只向眉庄见了平礼。
我暗暗称,她的位份原比眉庄高了半阶,反倒主动与眉庄见了平礼。
太后道:“竹息,去拿新鲜的蜜瓜来,蕴蓉是最喜欢吃的了。”
胡昭仪谢过,走到太后跟前亲昵道:“多谢太后疼蓉儿,和睦也想着太后呢。”说着叫||乳|娘抱过和睦来,“叫太后瞧 瞧,和睦又长高了呢。”
和睦帝姬才两岁多,长相又酷似胡昭仪,娇小圆润,十分喜人。和睦想是见惯了太后,十分亲昵。
胡昭仪笑道:“太后今日穿戴得既慈祥又庄严,真是好看。难怪和睦要粘着您呢。”
太后越发高兴,胡昭仪见蜜瓜送上来,便拈了一片蜜瓜送到太后唇边,“蜜瓜新鲜,太后也尝一尝吧。”
太后抚着怀中的和睦帝姬道:“和睦如今看起来像女孩子了,刚出生那时谁看了都觉得像个皇子呢。”
胡昭仪的色有瞬间的黯然,很快笑道:“孩儿听说先开花后结果,和睦长得英气,说不定会招来一位弟弟呢。”
我骤然想起胡昭仪在不能生育之事,心下也有些恻隐,微笑道:“是啊,妹妹还这样年轻呢。”
如此说笑了一晌,天色渐晚,三人齐齐告辞。太后殷殷嘱咐我道:“下回来把胧月也带上,孩子多了热闹。”
我微微尴尬,依旧笑道:“是。”
起身踱过颐宁宫的重重殿宇时,我才惊觉,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太后跟前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
出了垂花拱门,胡昭仪娇媚一笑,甜糯糯道:“听闻莞妃如今住的宫殿名叫未央宫。本宫孤陋寡闻,却也听说未央宫是专住宠妃的地方,汉武帝的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曾居未央宫,可见是个聚宠集爱的好处所。”
我淡然一笑,“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再得恩幸也不过如此罢了。论起武帝一朝,唯有钩弋夫人才是后福无穷。”我凝眸她姣好脸庞,不觉感叹年轻当真是好,也或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她的脸庞完满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钩弋夫人又号拳夫人,这位夫人自幼双拳紧握,无人可以打开。自在赵地逢见武帝,才双手展开露出一双玉钩。为此武帝对她宠爱异常。夫人怀胎十四月后生下昭帝,身后荣耀至极。”我停一停,“本宫略有耳闻,昭仪自幼右手不能张开,皇上在宫外遇见昭仪时才掰开了昭仪的手,露出一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四字,可有此事么?”
胡昭仪轻轻扬唇,“莞妃耳闻的琐事倒是不少。听母亲所说起,这玉璧是本宫胎中带来的。”
我惊异道:“祥瑞之事自然是人尽皆知,也难怪皇上如此喜爱昭仪。来日昭仪得空,也让本宫瞧瞧那块玉璧,只当让本宫长长见识。”
她嫣然一笑,云袖轻拂如霞光轻盈,“莞妃深得皇宠,宫中什么宝物没有。”说罢径自盈盈踱开,再不理我。
眉庄同我上辇,见走得远了,方敛容道:“玉璧之说不过是传闻罢了,你何必留意?”
“姐姐也以为她费恁多功夫只为争宠么?”我凝视她离去的身影,“如此处心积虑,只怕野心不小。”我见无人,方对眉庄道:“我瞧着胡昭仪很是自矜的一个人,对你倒客气。”
眉庄抿嘴一笑,“你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一则是因为我是太后跟前的人,二则么……”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她怀和睦帝姬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又不敢随便召太医来看,还是我荐了温实初给她。所以她倒还肯给我几分薄面。不过,若不是因为我避宠多年,她也不肯用我荐的太医。再后来,她晓得了身边有太医的好处,自己也有了个心腹的井太医了。”
我淡淡道:“我说呢,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却肯尊重姐姐。”
眉庄看着我道:“也难怪她生气,你若不回来,这三妃的空缺迟早有她的。”
我不以为意,“她要与我过不去,我却偏偏要和她过得去。你想太后方才的气,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气焰,是否真真和顺……”话未说完,轿辇一个猛烈颠簸,几乎是整个人向前冲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失衡让我陡然惊恐起来,浣碧一看不好,忙挡在轿辇的出口,死死抵住我将要倾落的身体。 与此同时,抬轿辇的内监们赶紧站稳了脚步,见我与眉庄受惊,惊惶跪下道:“奴才们有罪。”
我见眉庄脸色发白,忙道:“姐姐没怎么样吧?”低头只见她双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臂,整个身子挡在我身前。心口一暖,忙道:“我没有事。” /er/b1o59oc2168257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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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2节:倾落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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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庄几乎愣了片刻才回过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好险!”
我眼中一热,心疼道:“你这样挡在我面前,万一真掉下去也是掉在你身上,怎么反说我好险。”
眉庄道:“就是要这样,万一真掉下去你伤了身子怎么好,你可是有身子的人。”
心口有明光一样的温暖,“我的孩子要紧,姐姐的身子难道不要紧么?”转头见浣碧为挡着轿辇倾倒,死力抵在轿口,手臂上有清晰可见的几道粗粗的青紫印子,忙关切道:“浣碧,你怎么样?”
浣碧连忙摇头“小姐没事就好。”说罢转头厉声喝斥,“一群糊涂东西,怎么抬的轿子!小心我叫内务府砍了你们的狗头!”
若刚才的轿辇倾覆,即便有眉庄……我几乎不敢想象。这个孩子,是我的所有啊!
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呵斥道:“该死!”我自回宫以来总是和善温柔,众人见我动怒,早已慌乱跪下,吓得拼命磕头不已。
眉庄冷道:“好好的怎么会绊了一跤,不会走路么?”
为首的一个内监忙叩首道:“这石子路本是六棱石子铺成的,走着极稳当。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有鹅卵石混在里头,所以奴才们滑了脚。”
我低头去看,果然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混着长满了厚厚苔藓的鹅卵石。那苔藓还新鲜的很,用力一掐几乎能掐出水来。我向小允子递了个眼色,他会意,趁人不注意伸手捡了几颗袖在怀里。
浣碧大怒:“你打量着蒙我?往哪里走不好非要走这条道路,回未央宫难道是这里最近么?”
那内监哭丧着脸道:“奴才们怎么敢欺瞒碧姑娘。这条路原不是最近,可夏日里走这条路最阴凉不过。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两位娘娘没事,否则奴才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我见周遭参天树木枝叶繁密,一丝日光也透不进来,果真阴凉清静,便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眉庄看了看到:“再往前走,就是徐婕妤的玉照宫了。
我望向前去,果然有一座不大的宫室,匾额上用金粉漆着“玉照宫”三字。我一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天气炎热,走这条浓荫遍布之路便是必然之理,所以便有人留了心了。当下也不多言,只道:“眼下且饶了你们。等下回去再查出什么错处,仔细你们的皮。”
眉庄一言不发,只凝望着玉照宫出,片刻道:“我先陪你回去,省得路上再有什么差错。”
回到柔仪殿,槿汐迎上来道:“皇上方才来过了呢,听说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了,说晚上再过来。”
我点点头,道:“知道了。”
眉庄温言道:“方才受惊,还是叫温实初来瞧瞧,也好放心。”
我摇头,“并没伤着哪里,不必麻烦。”又叫品儿,“浣碧撞伤了手,你且去给她仔细敷药。”
槿汐听得惊疑不定,忙合上门道:“出了什么事?”
眉庄沉着脸道:“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说着将方才之事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她说起来还是后怕,“那轿辇是八人抬的,都抬在肩上,要真那么高跌下来还掉在石子路上,孩子必定保不住。”
槿汐沉思道:“宫中要铺路的石子都是再三选过的,决不会掺进鹅卵石去,看来是有人…存心。如今宫里有身孕的就是娘娘和徐婕妤,徐婕妤已被禁足,那就只剩娘娘了。”
眉庄冷笑道:“说到是哪位做下的事,可不是昭阳殿那位首当其冲么?除了她心思最重,还会有谁?”
我靠在紫绒绣垫的杨妃榻上,沉静道:“若说了为了皇嗣,她自然最有这心思,可是旁人未必也没有。”我言毕沉思,只觉身上冷意涔涔。这样往深里想去,宫中人人皆有嫌疑,叫人如何能防!
眉庄屏息片刻,慢里斯条道:“我疑心皇后自然有我的道理,方才出事的地方你可记得是哪里?”
我沉吟,“是玉照宫附近。”
眉庄凝视于我,“你应该知道徐婕妤为何被禁足。”
“危月燕冲月。”我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过来,“若我在她宫门前出事,一可说是被徐婕妤所冲才出事。而月主太后与皇后,我若出事便是有主月之兆,皇后健在,而我有主月之兆便是大不敬。别说太后,便是皇上也容不得我,这是其二;其三便是徐婕妤已冲撞了太后与皇后,若再危及我与腹中之子,便是祸害皇嗣,那么皇上再不会容她了,即便她有所出,那孩子也会被皇上厌弃。如此一箭三雕之事……”
眉庄接口道:“如此一箭三雕之事,除了皇后的城府,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槿汐忧心道:“娘娘的身孕还在,她们就会一直下手,不是咱们日夜防备就能防得住的。娘娘还是把此事告诉皇上才好。”
我沉思片刻,扬声唤小允子进来,道:“方才你捡的鹅卵石呢?”
小允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小心搁在桌上道:“在呢。”
“你去花房找个靠得住的匠人,叫他仔细看这鹅卵石有什么古怪。”小允子知道是要紧的东西,忙收好赶紧去了。
我牢牢护住自己的小腹,道:“不管是谁,既做得出来,就别怪我容不得她!”
眉庄道:“你好自珍重着,我先回棠梨宫,免得 皇上来 了要与他照面。”我晓得眉庄对玄凌是避之不及的,便亲自送了她出去,回宫和衣睡下。
不过一盏茶时分,外头一声递一声的通报进来,“皇上驾到——”
我只作没听见,索性用辈子蒙上头装睡。隐约听得槿汐带着众人迎了出去,“皇上万福金安,娘娘身子不爽,正在内殿睡着呢。”
玄凌进来的脚步便有些匆忙,一壁走一壁道:“莞妃身子为何不爽?怎么不早早来告诉朕。”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他掀开被子焦急道,“叫太医瞧了没?”
内殿里暗沉沉的,宫人们迅捷地把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红烛点燃。我睡得鬓发松散的容颜就这样突兀出现在玄凌的面前,连同我松散纠结的蔷薇粉银线浣纱寝衣。蔷薇粉是很娇嫩的颜色,愈加衬得我面色惊惶而苍白,仿佛嫣然花瓣里一点仓惶浮动的花蕊。他在床边坐下,低低道:“可是母后给你委屈受了?”
我当即否认,“太后一向待臣妾极好的。”
他松一口气,“母后待你好就好。”他的语气温软下来,“到底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伏在他胸前,低低道:“皇上,你就这样抱着臣妾好不好?”
他的脸颊帖着我的额头,沉吟片刻,唤了浣碧进来,道:“你是莞妃的陪嫁,你来说。”
浣碧踌躇着看我一眼,忙又低下头去。玄凌愈加狐疑,“你只管说,没人敢责怪你。”
浣碧“扑通”跪下,呜咽着道:“傍晚小姐和惠贵嫔从太后处回来,差轿辇掉下来,小姐受了好大的惊吓。”
玄凌惊得站起,“是在哪里滑的?好端端的怎会从轿辇上掉下来?”
“是在玉照宫附近的六棱石子路那里。抬轿子的内监们不当心,踩了鹅卵石滑倒。”
“六棱石子最是防滑,怎么会有鹅卵石?”他轻声道,“嬛嬛,你是疑心有人要害你,是么?”
“臣妾不敢这样想。”我带了幽咽的哭腔,“臣妾只是觉得自己福薄,虽然承蒙皇上垂怜得以再度侍奉在侧,可是随意走一走都会滑跤,只怕终究还是没福气保住这个孩子。”
玄凌柔声斥责:“胡说,咱们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孩子,今日的事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扬声唤李长进来,沉着脸吩咐道:“去把今日给莞妃抬轿辇的内监都痛打三十大板,打完了再给朕好好审问。敢动朕的人,朕绝不轻饶!”
李长躬身应了,正要出去。我忙唤道:“皇上――”我起身,扯住玄凌的衣袍凄婉道:“臣妾求皇上不要张扬此事。”
他不解,“此事显然是有人要故意为难你,朕若不罚,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该如何?”
我低声啜泣,“即便真有人要为难臣妾,也请皇上和臣妾一样相信这是无心之失。臣妾不愿为了自己一己之身而使后宫不宁,使皇上烦心。终究,臣妾也安然无恙啊。”
他怜惜,“嬛嬛,朕也是心疼你,怕你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有过不罚,朕心里总是不舒坦。” /er/b1o59oc2168258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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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3节:倾落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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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花树颤颤摇曳,斑驳的痕迹淡淡的映在冰绡窗纱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我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人谁无过。若皇上大肆追查,反而让那人狗急跳墙,也当给那个人一个回头的机会,若真有下次,再一并罚过。皇上就当为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吧。还有,那些抬轿辇的内监也是无心,出了事他们比谁都害怕,皇上也一并饶过了,好不好?”
殿内静极了,晚风穿越树叶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朦胧的雨。
玄凌抱着我的肩,轻声赞叹,“嬛嬛,你总是愿意体谅。”
我温顺倚靠着他,“臣妾并非大度,只是不想因臣妾所生的是非烦扰皇上。”我带点撒娇的口吻,轻轻道:“臣妾方才请求的,皇上可依么?”
玄凌气消了许多,道:“如此,朕就先饶了他们这次。若还有下次,朕必定严惩不贷。”
玉帘轻卷,浣碧沉静退下。玄凌似乎疲倦,“前朝事多,后宫也不安生啊。”
我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整个大殿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我亲自捧了一盏酸梅汤来,柔声道:“凉了好久了,皇上喝了可以解晚膳的油腻。”
玄凌眸中有融洽的暖意,“难为你有着身孕还这样细心,胡昭仪今日问起朕为何这样疼你——旁人哪里知道你的好处。”
我笑答:“蕴蓉妹妹这样说了么?今儿在太后那里还碰上她与和睦帝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