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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1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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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的声音有几分恍惚,怔怔地道:“你是谁?”

母亲与玉娆面面相觑,只得答道:“臣妇甄远道之妻甄云氏。”

玄凌缓缓退开两步,“你多大了?”

玄凌的问话极突兀,玉娆的脸色都白了,又惊又疑,然而君王的话不可以不答,母亲倒也色从容,“臣妇年过半百,今年正好五十。”

“年过半百,年过半百……”玄凌低低呢喃,“你若还在,也会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吧……”他的智渐渐清醒,勉强笑道:“夫人保养得宜,望之如四十许人,所以朕冒昧问了一句。”

母亲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风度,进退得宜,“皇上称赞,臣妇实不敢当。”

从屏风后头望出去,逆光中母亲与玉娆如一对双生的芙蕖开在朝阳明光下。如果说玉娆是一朵初初展开花苞的含露香花,韶华盛极,母亲便是盛极已生凋零意,芳华刹那,红颜弹指老,细看之下也多了风霜侵染之意。

除了一双眼睛,玉隐是更像她的生母何绵绵的。而我们三个女儿之中,玉娆长得最似母亲。彼时二人并肩玉立,玉娆便活脱脱是母亲少女时的影子,临水照花,如倒影般相似。

其实父亲被贬蜀地这几年,母亲亦受了不少苦,老得有些厉害。若站在玄凌方才的位子细看,即便再好的脂粉也已经遮掩不住母亲下垂的唇角,眼角的细纹,鬓边的白发与松弛的脸容。

我轻轻倒吸一口凉气,玄凌处处厚待玉娆,不外是因着她那样像年轻时的纯元皇后。

红颜如花又如何?时光的手如此公平,拂过每个女子的脸,并不偏爱半分。于母亲是,于我是,于玉娆是,于纯元皇后亦是。

我缓缓地溢出一缕苦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若真白头偕老,于玄凌,于纯元,或许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玄凌的口吻极和气,“老夫人要见淑妃自然无妨。只是淑妃早起才服过药,只怕现下还睡着,夫人与小姨先去德妃处宽坐,等下淑妃醒来,朕会立刻派人去请夫人。”

母亲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多谢皇上。”

玄凌道:“夫人似乎极少入宫,朕从前不曾见过。”

母亲温婉而笑,“臣妇一直体弱,又不甚懂得宫中规矩,所以甚少入宫。有时来探望淑妃,也只是随众人一起才有幸远远地得瞻龙颜,实在是臣妇福薄。”

玄凌和言道:“老夫人客气了,淑妃是朕妻子,老夫人便如朕外母,一家子总该时常见见,共叙天伦才好。”

母亲和颜悦色地答着话,进退之度十分合宜。我怔怔地想起幼时,大约是五六岁的年纪,纯元皇后初初有孕,宫中命妇夫人、京中官员家眷皆往中宫相贺。人尽皆知,那是嫡子,乃为国本。

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母亲回来却有些怏怏。父亲问起时,母亲只是笑言,“人人都说我与皇后长得相似,只是痴长这些岁数。”

父亲是何等机慧之人,旋即道:“以后无事不必入宫了,免生不虞。”

那时我还极小,只晓得伏在母亲膝盖上把玩着她束腰的丝绦。年纪渐长,早已忘了这样的话,入宫后几度浮沉,母亲却极少来探望,偶尔来一次,也赶在玄凌来时先走了,更不去拜见皇后与太后。我偶有疑惑,母亲也只是笑言,“母亲不太懂规矩,别见罪了尊贵之人。何况母亲若常来,总有人会有闲话,说你恃宠而骄,外戚来往总是不好。这些你都要记得,要会避嫌。”

要会避嫌……是的,母亲是那样清醒而自知。所以,她与爹爹这般相敬如宾,这么多年,除了外头的何姨娘,府中的姨娘不过是摆设而已。

我缓缓捂住自己的唇,失力般倚在屏风上。屏风底上镂着满满的西番莲花,那样富丽的花朵,一瓣重着一瓣,深紫红的底子,用金粉细细勾画了,密密匝匝,晃得人满眼生晕,都是那样炫丽的一片连着一片。

世事如此,我从来不能逃脱,更不能怨恨纯元。

良久,我缓缓步出,自幼练成的莲步姗姗,软底珍珠绣鞋踏在漫地金砖上寂寂无声。他见我出现并不惊疑,只是伸手缓缓抚上我的脸,“嬛嬛,朕忽然发现一件很要紧的事。”

他的手指那样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过一般,我只道:“什么事?”

他并不答,只是伸手揽我入怀,“无事。你无需明白。”

我轻轻“嗯”了一声,“四郎,臣妾有大罪,你如何惩罚都好,只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静静片刻,只是搂着我,似要从我身上觅得一点可以支持他的力量,“塞外风霜大,是朕为难你了。”

我低柔一笑,“臣妾那日害怕的紧,可是后来玉姚来了,玉姚比臣妾年轻,瞧摩格的样子像是极喜欢她。”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都不要紧,你平安归来就好。”他看我,“既然是你妹妹去和亲,摩格也无异议,便罢了吧。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我点头,他亦不再言语,我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多谢皇上遣六王带兵来救臣妾。”

他一言不发,双目微阖,似乎睡着了,似乎是没有听见。明亮的天光一丝一丝照在他的面上,他色极沉静安详,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是第一次,我见他如此失态落泪,疲倦到不能自已。

我掩住面孔,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十四、落花时节又逢君

窗外一缕银白月光透过花树,千回百转照进来,到了天明时,又换做一抹明澈而蓬勃的阳光,寂寞空庭也好,繁华宫苑也好,哪怕我已经站在整座后宫的顶峰俯瞰众生,但心,却似一尾鱼,静静地沉到了紫奥城的海底,接着漏到海底的一缕光线,看着时光寂静而清冷的流过。

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后宫的生活。不再像年轻时一样执意于君王的情爱,依赖于君王的宠幸,以及那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我更习惯看着比我年轻的嫔妃们,那些花一样的女子费尽心思争夺着玄凌有限的宠爱,分享着那些荣光。

我逐渐有些老了,但玄凌的对我的眷顾并未减去多少,并且更厚待我年迈的父母。即便胡蕴蓉因着玄凌的宠爱被册为贤妃,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地位岿然不动。相对于胡蕴蓉年轻貌美的自恣与张扬,我显得过于安静了,安静料理着宫中事务,安静抚育着子女长大,闲时,与旧日相熟的嫔妃们饮茶谈天。

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我这样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我成为太妃,或者太后。

自然,我的日子里还有让我更觉新鲜与满足的事,那便是雪魄。

自边境归来的九个多月后,我产下了玄凌的第六女,封号雪魄帝姬,小字芊羽。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肤色凝白晶莹如月下聚雪,并且,她很爱笑,笑起来笑容清澈,仿佛白雪融融上一朵含苞的红梅渐渐绽放。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日子,也一天天地过去。

偶尔的深夜,玄凌在仪元殿东室临幸着年轻饱满的如娇花般的女子,我在西室幽幽烛下批阅着一本又一本奏折。我的生活不算是坐井观天,至少,每隔数月我便能在奏章墨迹的甜香中接近玄清的生活。

那次的事之后,他并未再回京,而是自承擅自领兵之罪,要求戍守边关受风沙之苦自惩。

他戍守雁鸣关六个月,赫赫不敢进犯。

他巡视边境,步履一直从雁鸣关到达生母的南诏摆夷。

玉姚在一年后产下一女,她性情温婉不失坚毅,甚得摩格喜欢,恰巧东帐阏氏朵宁哥病逝,摩格便将众妃中唯一无子的玉姚从西帐阏氏升为赫赫大妃。那一年,玄清代表大周送去贺仪。

雁鸣关大雪,他与将士一同戍守边关,铁甲之上积雪三寸,深得将士敬佩。

他戍守边境,与将士同饮同寝,并不因亲王身份略生骄矜,将士爱戴,无一不服。

他治军严明,不动百姓一缕麻一束草,人称“贤王”。

他尊重赫赫,安抚百姓,边境祥和,互市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无数个夜里,在我侍寝的夜晚,下着雨,或者有清明的月光朗然照地,我悄悄披衣起身,在雕着“鸳鸯莲鹭”的窗下临风而立,希望自己能借着一缕自北吹来的风听到他的声音,或者,感受多些他的气息。床边悬着一副卷轴,红底洒金纸,浓墨重彩地写着一行字,“花好月圆人长久”。花好月圆易得。而人,却不能长久相守了。但至少,这样的夜空,是我与他共同拥有的。

只是良久,耳边只有玄凌沉稳的呼吸声,绵绵的,与我最接近。

然而玄凌每每看见这样的奏折,安心之余不免蹙眉烦心,“玄清这不是邀买人心是什么?”

我不敢劝,亦不敢出声,太平行宫的变故之后,玄凌其实是很忌讳我提到玄清的。他又指着一本玄清的上疏恨声道:“他又为将士提出要增发军饷,让将士吃饱穿暖,难道朕平时苛待了边关将士么!”

到底是随侍在侧的珝贵嫔听不过耳,捧了一碟子细巧点心上,柔声劝道:“六王这样提议,也是希望边关将士感念皇恩,更效忠皇上!”

玄凌闻言只是冷笑,“感念皇恩还是感念他求取皇恩?是效忠朕还是更效忠他?”他打量珝贵嫔两眼,“朕想起来了,你出身清河王府,自然是要为他说话。”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珝贵嫔柔弱的肩,喝道:“你是否入宫之前就与他有了私情?”

珝贵嫔吓得面无人色,只会嘤嘤哭泣,“臣妾自入宫来一直随侍皇上,忠心不二,怎会有私情!”珝贵嫔何曾见过玄凌这样的疾言厉色,吓得软瘫在地上,拼命磕头,“臣妾与六王绝无私情!还请皇上明察!”直到她洁白的额头磕出血痕,玄凌尚未解气,喝道:“去!朕不要再见你!他求朕的军饷,朕也不会教他如愿以偿!”

自此,盛极一时的珝贵嫔失宠。玄凌的性子越发多疑,嫔妃们也不敢再多言政事,倒是胡蕴蓉越来越得玄凌的宠爱。

两年后,玄清再度为边关将士请求,极言边关苦寒,劝玄凌“春风”亦该度雁门关。玄凌只是反复沉吟,召他回京述职。

再度见到他,是在春末夏初的时节,因着暑气早生,便早早在太平行宫住下。满苑春光尚未收歇,翻月湖荷花便已美得铺天泻地,红红白白,娇娆得人难舍难分。

灵犀素性喜欢荷花,便牵着我的手一同要去。灵犀极文静,即便喜欢什么也从不大声嚷嚷或哭求,只拿一双水银丸似的明澈双眼定定望着你,叫你心软。

这一日午后,携了灵犀的手,抱着雪魄缓缓沿翻月湖而行。过了翻月湖上的镜桥便是幽风桥,桥下荷花最盛,极目便是洁白新荷,在翠色初倾的荷盖下开了一蓬又一蓬,如此清新色彩,反比秾艳光华更叫人心旷愉。偶尔有一只只红蜻蜒轻巧落在枝枝绿叶上,灵犀不由欢喜道:“蜻蜓!红蜻蜓——”

湖光在艳阳下折射出金灿灿的水光耀人眼目,我睁不开眼,只闻到近旁素馨、茉莉、含笑错落绽放,香气沁人,逐渐掩盖了荷香清芬,不觉道:“这里是不该种这些香花的。”

仿佛有声音在近旁了,温和道:“荷花的香气已经足够清怡,再种别的香花,反而乱了气味,不够纯净。”

这样熟悉的语气,在心里轮回了千万次都不止,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气息陌生而熟悉,风沙的干涩与金戈铁马冰凉的气息里夹杂着一抹杜若的恬静,我突然觉得心中一松,整颗心前所未有的安稳下来。

我睁开眼,他站在光线的尽头,恍若从云中来。灵犀辨认了片刻,试探着道:“六王叔。”

他弯下腰来,眼睛成了弯弯的两弯新月,笑道:“灵犀这样大了。”

他黑了,亦瘦了,素昔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刚风刮得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因是入宫,他已经卸下了重甲的生铁之气,只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软绸的长衣,袖口处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还未来得及洗去眉眼间的仆仆风尘。

隔了这么长的日子,几乎要望穿了秋水,终于再度与他重逢。那样突兀的,前尘旧事纷至沓来,隔着重重时光与岁月,叫我且悲且喜。

我轻轻道:“早听说六王要回来,却没想到那么快。”

温淡的阳光明媚地覆过他清爽的眉眼。他看着我,足足有一刻,情如此专注,似是不知从何开口。须臾,他缓缓道:“许久没有回京,归心似箭。”他停一停,“久未见淑妃,别来无恙?”

太平行宫一花一木,青山碧水,花香轻袅,碧枝徐垂,都是旧时时光在眼前。我极力忍住喉中的哽咽,温婉道:“托王爷的福,一切无恙。”

他看着我怀抱中熟睡的婴孩,温和道:“这是雪魄帝姬罢。”他注目怀中婴儿良久,“长得很像你。”

灵犀攀着湖边伸进的一株菖蒲,笑吟吟道:“是呢。妹妹已经十四个月了。”

玄清闻言一怔,目光倏然看向我,似有探询之意,我明白他的疑惑,极力压住心头的忐忑与惊动,只是一笑,“皇上很疼爱这个小女儿。”我目光恬静,“本宫已生有三女,王爷却还只有一位小世子,女儿缘分尚不足呢。”

他的眉眼略略低垂,似白鸟收拢了光洁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对。我道:“如今澈儿也很大了呢,王爷看见了么?”

他爱怜地伸出手抚摩雪魄如苹果般红润的面颊,口中道:“回府换衣裳时看见了一眼,玉隐领着他在府外等候。”他淡淡一笑,“的确长高了不少,可见玉隐很疼他。”

我心中触动,轻声道:“玉隐是位好母亲。”

他未及答,只是微笑看着雪魄。许是感知到他爱怜的目光,雪魄安静睁开眼来,转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地看着玄清,须臾,露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灵犀亦笑,拉着我的裙摇一摇,“妹妹很喜欢六王叔呢。”

玄清朝灵犀笑着眨一眨眼睛,我心中一软,生出无限温暖缱绻之意,手中微微一松,玄清已经把雪魄自然而然接在怀中,他似抱着瑰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温柔地哄着。雪魄笑得很高兴,欢快的笑声似三月悬在檐间的清脆风铃,叫人心生愉悦。

“翻月湖莲花依旧,你已经又添一女,可见你在宫中过得很好。”他的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绢绸,温暖而平静,“我很放心。”

“多谢王爷。”我转首看着满湖新荷迎风轻举,“沙场刀光剑影,边关风霜苦寒,玉隐每每说起,我们都很不放心。”

他以温和的眉眼了然我语中不动声色的关怀,“多谢淑妃,我回去会叮嘱玉隐,要她一切放心。”

他未再多语,只是抱着雪魄低头逗她笑。我心内平静而震动,忽然很享受这一刻的温馨与平和。予涵与灵犀幼时他都无机会抱过,唯有雪魄,雪魄最有福气。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我的宁和愉悦在一瞬间被李长惯熟的尖锐声音划破。

他满面堆笑站在我身后,打了个千儿道:“怪道皇上左等王爷不来右等王爷不来,原来被咱们雪魄帝姬绊住了脚。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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