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说的“医生”,利宾晓得,指的是洋医生。
利宾说道:“我在你面前,有什么可避忌的?我自个儿是去租界的医院看过的,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劝她去——可租界的医院里边,看妇科的洋医生,都是男医生,她哪里肯去?!反过来倒劝我纳妾——她还不知道我的心?!”
说到这儿,胸膛起伏,眼睛已是红了。
关卓凡暗叫惭愧。心想跟利宾对小棠春的一往情深一比,自己的形象可是立马就矮了一大截啦。
刚想开口,利宾又说道:“其实,她能不能生育,我又有什么所谓?难道单我和她两个,就过不得一辈子?唉,只是堂上还有老亲……”
关卓凡正想出言安慰,利宾又抢在前面开口了,这一次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咬牙切齿了:“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我苏州老家那边,有一班小人,背地里乱嚼舌头,说她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在勾栏里……坏了身子,所以生不出孩子!”
说到这儿,利宾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大声说道:“这班混蛋,哪里晓得,她在勾栏里面,卖艺不卖身,嫁给我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
咳咳,利先生,您中气这么足,现在夜深人静的,外边可是有可能听得见的哦。
关卓凡轻轻拍了拍利宾的手背,说道:“利先生,你是心系天下的豪杰之士,几只苍蝇嗡嗡几声,理它作甚?”
顿了一顿,说道:“嫂夫人所虑,也不为无因。医生还是要看的,只是,男医生看妇科,咱们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确实还不大容易接受。”
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楠本稻在妇科方面的造诣,非常之高,日本的洋医生,也少有比得上她的。她从欧洲回来了,就请她给嫂夫人好好看一看。嘿嘿,我看你的这个妾,终究是纳不成的。”
利宾“哎呦”了一声,满是惊喜之意,也顾不得关卓凡话中取笑的意思,赶忙说道:“楠本先生原来是妇科圣手?这可是太好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也怪我之前没跟你交代清楚,不然,她去欧洲之前,就可以给嫂夫人看一看了。”
利宾满面欢容,笑道:“你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一点小事?楠本先生从欧洲回来,不过几个月光景,不着急,不着急!”
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深深一躬,说道:“逸轩,可是谢谢你啦!”
“逸轩”二字,许久不见于利宾之口了。这一次,心花怒放之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我份内的事情,有什么好谢?来,喝酒!”
利宾心怀大畅,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关卓凡给续上了,他又是一口干掉。如是者四。幸好,这是度数较低的红葡萄酒,换一种酒,这么个喝法,以利宾的酒量、酒品,说不定就已醉倒了。
关卓凡端着杯子,轻轻地晃动着,说道:“利先生,方才咱们俩聊的这个事儿,叫我愈发觉得,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包括女子的人才。”
东主说到“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的时候,利宾刚想称“是”,关卓凡后面那一句“包括女子的人才”,便跟着说了出来。利宾听得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面色变得凝重,放下了杯子,说道:“贝勒爷,你这句话,其容乃大!”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咱们办洋务,单靠洋人,当然是不成的;可单靠自个儿现有的这点儿人手,也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明白洋人门道的人,还是太少。洋人的玩意儿,得多多的人去学,从头到尾地学!”
“我想,学洋人的东西,固然可以在咱们自个办的学校里,跟洋老师学,但总是隔了一层——学洋人的东西,最好还是到洋人的地头上去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