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道:“可夫君还是做到尚书这样的大官了。”
齐泰摇头道:“最近两年我在回顾从前,想起建文年间,我明明费尽心力、为朝廷谋划,主张却从未被采用;彼时朝中有不同的势力,我也是在各方都碰了壁。于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建文年间高贤宁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样?”
芸娘也有点好地问道:“那时高贤宁在做甚?”
齐泰道:“他是国子监的学生,有一阵子在京师读书,有一阵在家乡县学附近游荡。除了在济南城机缘巧合写了一篇文章,几乎甚么也没做。当然我也是甚么也没做成,只不过在庙堂上、说了些没用上的话而已。我想起一切,只觉得一生都虚度了,挺没意思,还害了自己一家人。”
芸娘好言道:“夫君正当壮年,已是大明朝廷官职最高的大臣,不用这样想。”
“我能坐到现在的位置,全凭一个人。”齐泰情一变,叹气道。
芸娘道:“圣上?”
齐泰点头道:“太祖皇帝看中我的才学,今上看重的是我的见识、才能。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圣上信任重用,不可能办成任何一件大事。这便是我与高贤宁的区别。”
芸娘轻声道:“我大致明白夫君的意思了。”
齐泰呼出一口气,指着墙上的赝品画,“几天前圣上单独召见我,圣上便在反复欣赏这幅画。”
芸娘应了一声,夫妇二人一起盯着那幅画,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齐泰喃喃道:“圣上想变法,但究竟要怎么变,我没能尽然明了。然朝臣大多与我的主张一样,咱们大明朝现在的处境,并无变法的必要。我不是想与圣上作对,只想尽到自己的职责。”
他语气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但若圣上是对的,我自当为君前驱。”
……姚芳离京几天之后,朱高煦才知道此事。对于皇帝来说,本来也是小事,姚芳也没理由上奏章;朱高煦现在才知情,实属正常,他也没多管。
离酉时还有一阵子,朱高煦到了东暖阁,叫身边的宦官都出去了。
他便走到墙边的书架旁,从几本书下面拿出一只木匣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将木匣子上的锁打开。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册子、几张地图。
做完这件事,朱高煦忽然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土财主,正悄悄拿出藏好的财宝来观摩,生怕被人看到了偷走一般。
他坐到御案后面,便翻开那本册子,开始看上面的潦草字迹。
朱高煦写得一手好字,他却不习惯把东西写下来,多半都是在脑海里寻思。然而他试图改造内外的想法,实在是太复杂、太千头万绪了,所以只能不断地记载一些想法,以便逐渐形成比较完善的成套方案。
每一件事,会使哪些人受益,哪些人损失;将造成多大的反抗,能不能镇|压,或者是否有补偿安抚的法子,都不尽相同。所以朱高煦也很头大。
涉及到一些藩王等重要人物时,他用了拼音的首字母代替,免得万一这份东西泄露,引起不必要的政|治恐慌。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乾清宫各处日夜都有人当值,值守的宦官宫女并不会单独行动。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朱高煦感觉注意力似乎无法集中。良久之后,册子上也无法多写一笔,翻开的那一页、也好一会儿没有翻动了。他盯着纸面上的东西,不能让自己更深入地思考。
朱高煦放下了毛笔,双手在额头上来回揉搓了一阵。他接着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扇挂着南亚风格草帘的窗前,望着外头的庭院。
忽然之间,此前的一个小小疑惑再次涌上了心头。马恩慧为甚么突然变得冷漠了?
他想到这件事,便开始用最近采用的思维办法、去揣摩理由,把各种因素想出来,进行推演。但是依旧感觉没有道理。
不过朱高煦发现,自己竟然又能集中精力思索了。相比于抽象的人事身份,他对自己熟悉的人、果然更愿意去琢磨。
“咚、咚、咚……”远处的洪武门城楼上传来了鼓声,酉时已经到了。朱高煦吐出一口气,转身重新把他的“宝贝”在书架上藏了起来。
他走到了外面的斜廊上,太监曹福上前躬身道:“皇爷,今夜该李庄妃侍寝,奴婢一会儿叫人送庄妃来乾清宫?”
朱高煦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下的石砖,发现地砖已磨损得十分光滑。几代帝王、大臣,不知在这里走过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