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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弱的身子,狠狠震动。
韩良所说的话语,精准的戳中她最想藏起的心事。
“你在乎这些,不是吗?”他缓声说着,看着这谋害关靖的红颜祸水,眸中竟流露出同情。“你早已爱上主公,无法自拔。”
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迹,竟是那么明显,旁人都能一眼看穿吗?
注视着脸色灰白,绝望到底的沉香,韩良伸出手去,取走她手里的熏香炉,还有搁置在桌上的香匣。
“我现在,就去将一切禀明主公。”他很怀疑,这个一动也不动的女人,是不是听进了,他所说的话,“外头有侍卫守着,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
他静了一会儿,才往下说去。
“你,就静待主公发落吧!”
在一室寂然中,他往寝居的房门走去,身上带着所有罪证离去。
那一夜,月黑风高。
桌案上的烛火,缓缓摇曳着。
关靖提着笔,俯在案上书写着,但是写得愈久,绢书上的文字,似乎就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的头又痛了。
飞扬跋扈的浓眉,紧紧拧起,关靖不由得捏着鼻梁,习惯性的转过头去,张口叫唤着:
“沉——”
香字未出口,他才发现,她不在身旁。
自从焚杀景城那日后,她昏迷多日,他要军医仔细诊过,军医战战兢兢的禀报,她是哀痛过度,才会昏迷着。
即使是她为他准备的香料,还是足以提供,数日所需,但是那几日几夜,却是那么的漫长。
当她清醒过来后,却成了瓷娃娃似的,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倒是他亲自喂她饮水用膳,她仍会乖乖吃下,让他的担忧少了些许。
没了沉香的细心伺候,熏炉里的香,难免会中断。就像是现在,能缓解他头痛的香,已不知道熄多久了。
往日,不等香熄,她总是会早早出现,带着研磨好的芳菲香料,掀开炉盖倒入粉末,从来不需他出言提醒,她顾那一炉香,像是顾宝贝一般。
她总是会到、总是会来。
但是,自从焚杀景城后,她就缺席至今。
没有了她的陪伴,他的心绪异的,竟会难以静定下来。每一次,他抬起视线,都会望向,那处空荡荡的位置。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陪伴。
关靖很清楚,她昏迷与失魂,不能陪伴他的原因。他还记得,焚杀景城的那日,她急切的泪眼、惶急的恳求,还有望着遍地焦土时,那苍白空茫的脸儿上,那双似要滴出血的眸子。
他可以看得出来,她有多么痛苦;感觉得到,她有多么伤心难过,他其至觉得能够尝到,她散发出来的绝望。
不自觉的,关靖抿紧薄唇,紧握手中的笔。
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曾在乎谁。他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背负他所该背负、承担他所该承担的,以前是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不会后侮,不曾后悔,现在亦然!
可是,他想要沉香在这里,坐在那个地方,就在他身旁,陪伴着他。就算,她是恨他的,他也想要她的陪伴。
正当他决定开口,唤人召她前来时,蓦地,侧门有人走来。他听到脚步声,匆匆转过头去,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她。
可是,来人不是女子,更不是她。
是韩良。
欣喜的情绪消失了,关靖的眼角微抽,懊恼得接近愤怒。因为,来人不是她,更因为,他竟受她影响这么深。
面无表情的韩良,缓步靠近,恭敬的缓声发问:“主公,是在等沉香姑娘吗?”
“没错,我是在等她。”他坦然承认,瞧着眼前这个,跟随他最久的谋士。
“主公不须再等。”韩良跪坐在桌案前,直视着关靖。“她不会来了。”
浓眉挑起,他看着这个,总是一板一眼的家伙,给这人的耐心,比给别人多于一些,所以开口问道:“为什么?”
“属下已经派人,将她软禁在寝居里。”
怒意,燃起。他的态、语调,却都没变,又问:“为什么?”
“因为,她在对您下毒。”
第11章(2)
有那么一瞬间,地板似乎倾斜了一下。但是,关靖明白,那只是错觉,韩良仍跪得好好的,连桌案上的东西,也一一安然待在原位,动也没动。
晃动的,是他的心。
长年的相处,让关靖早已知道,韩良从不妄言,他只会说确定的事,只会做正确的动作。
垂下眼来,他看着桌上,自己日夜书写的字迹。
“你有什么证据?”
那是他的声音吗?怎么如此淡然?
是了,他是该淡然的,要冷、要静,要不显其心。
他是关靖。
是南国的中堂。
他缓缓的、慢慢的,吸了口气,瞧着韩良。
那个誓死追随着他的男人,抬手送上了沉香的香匣、一对破烂的皮手套,还有那一个,被搁在寝居里,与他桌上所用同款同式样的熏炉。
炉盖上双凤昂扬,一朝前、一回首,凤尾纠缠,刻痕细若游丝。他熟悉这个熏炉,像熟悉她一样。
“主公,这些,都是证据。”韩良没有回避视线,笔直的看着关靖。“沉香在香里下毒,看似为您缓解头痛,实则将毒藏在香里,一点一滴的,让您慢慢上瘾,头痛日益加剧。”
“那些香料,都是无毒的。”他面无表情,出声提醒。“你不是都验过了?”
“是的,属下是验过了。”韩良镇定的回答。“或是,她从第一炉香,就已经藏了毒,但那效果极为轻微,真正伤害主公的,是香谱里没有提及,失传已久,被称之为『妇人心』之毒。”
最毒,妇人心。
关靖眯起双眸,目光犹如铁箭。
韩良无所畏惧,继续往下说。
“她所用的香料,分开来用无毒,混合起来用也无毒。”声音停了一停,才又说。“应该是说,用尽这香匣之内,任何一种配方,调出来的香都是无毒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她要毒害我?”他不信,不想信。不禁抚着笔,打断韩良。“况且,闻香的不只我,头痛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主公,香虽然是无毒的,可是混在一起后,再经药引,就能成为剧毒。”韩良举起手,指着那炉香。“确实,寻常人闻嗅这些香料,真能安养身,有百益而无一害。但是,唯独对主公您来说,却是剧毒。”
耐心,渐渐要用尽了。
“为什么?”他很缓慢、很缓慢的问。
韩良吐出一个字。
“血。”
“说清楚。”
“是。”韩良应着,望进关靖深幽的黑眸。“『妇人心』这种毒,专杀男人。必须要用女子之血,作为毒引,混入男人血中后,男子闻香数日后,就会开始头痛,而且愈是闻香,愈是死得快,但是不闻香,又生不如死。”
她的血。
心思疾转,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
有生以来,关靖第一次恨起,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韩良仍在说着。
“那日,您被刺客砍伤,是她以自身之血,混入香料之中,替您止血。于是,您的血里,就混入了她的血。”
关靖深吸着气,沉吟不语。
“主公,她来之前,您的头,不曾如此痛过,不是吗?”
他依然不语,脑海之中,全是她过往,日日夜夜,温柔伺候他的模样。
那些,全都是假的?
没错,他确实怀疑过,她可能是间谍。
然而,他是那么自信,以为终究能够收服她,就像是他收服了韩良、吴达、子鹰,以及其它无数人。
他还以为,她多少对他动了情,不是吗?
韩良的声音,在厅室里回荡着。
“主公,要使用『妇人心”,就必须先服药,让血中染毒。服药者会身心皆痛,日夜有如肝肠寸断,时间长达三年。“此种下毒法,骇人听闻。”下毒之人,形同陪葬,因为难以施展,所以失传已久。“
“她是用自己,喂了我中毒吗?”他问,听见脱口语音中,带着笑意。
“是。”
是吗?
她就这么希望他死?她就这么痛恨他?同床共枕、相拥同眠,不过是心机计算?
她筹谋这毒计,筹谋了多久?三年?不只?三年只是服药的时间,要有这念头,到真的下定决心实行,又要进到关府,留在他身边,找到机会,是花了她多少年?
“主公,她有这决心,能忍这样的痛,非要杀您不可。这个女人,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是的,她不是一般人。
他早就注意到,她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勇气。
会留着她,就是因为,她的勇气世上罕有,甚至连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不像幽兰那么柔弱,而是勇敢又坚毅,才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想要她,得到她的人与她的心。
偏偏,等到回时,才发现自己对她迷恋已深。
“主公,沉香非死不可。”
韩良的话语,余音绕梁。
关靖无语。
在他走上这条路之前,早就该知道,迟早会遇上这样的人。
这一路走来,他耗时这么多年,机关算尽、双手染血,一步步踩在无数人的尸身上,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位置。
一个小小的女人,算什么?
算什么呢?
但是,心,被扭绞着,像是被拧出了汁、被挤出了血。
他早就算着了,迟早会有这一刻,不是吗?
即使如此,心中的怒火,还是烈烈狂燃。他为什么会感到,胸口,比头更痛上无数倍?她的毒让他头痛,那么,此刻让他胸中剧痛的,又是什么?
“想杀我?”他的声音平淡,唇边笑意更深。
“是。”韩良坚定的回答。
关靖起身,轻笑。
“好。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然后,抓起香匣,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朝屋内寝居走去。
“很好。”他说。
关靖离开后,厅堂之上,只剩下忠心耿耿的韩良,继续跪在桌案前。
主公是笑着离开的,但是,他却觉得深深的不安。
沉香不是寻常人,他早已知道,主公对她动了情,所以才会搜罗到所有证据,确定她的毒计,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后,才来呈报。
但是,他这一步,很可能下错了。
该死!
他原本以为,主公只是把她,当作幽兰的替身。
但是,当他看见了,主公脸上狠厉的表情,才赫然惊晓,自己根本错估了,沉香在主公心里的分量。
只是替身,不会牵心动魂,更不会让关靖这么动摇,还乱了心。
随侍多年,他能看穿,主公的真正情绪,就算主公刻意掩饰,能够骗过世上的任何人,也骗不过他。
厅堂之中,韩良跪坐原地,慢慢握紧拳头。
这一刹那,他才惊觉,自己不该来呈报关靖,而是早该在确定她的罪名之后,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再说。
那个女人,是个心腹大患。比起她用的毒,她的人,对主公来说,更是危险不知多少倍。
他的额上,隐隐浮现青筋,悔恨自己的失误,竟失去杀她的大好机会。
此时此刻,要抢在主公见到沉香前,先将她杀死,根本来不及了。更糟糕的是,跟随关靖这么久,身为关靖最信任的谋士,几乎不曾错判关靖想法的他,现在竟也不能确定,关靖究竟会怎么做。
是留?
还是杀?
是折磨致死,还是一刀了断?
抑或是……抑或是……
韩良猜不透,带着骇人厉色,会震动到忘了保持冷静、不泄漏真正情绪的关靖,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关靖如此失控。就连当初,幽兰病死的时候,关靖的反应也远比不上此刻。
该死!
他在心中暗咒着,自己的失算。
最好的机会过去了。
如今,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里等着。
等待结果。
第12章(1)
寝居之内,一灯如豆。
窗棂外,呼啸的风也停了。
雪呢?是不是连雪也停了?
沉香跪坐在榻上,蓦地兴起这个念头。
好安静啊!
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静,就像是这世上,没有了任何的声息,只剩下自己,与身旁的那一盏孤灯。
然后,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又一步。
那个男人,踩着沈稳的步伐而来。
一步、一步,再一步。
那脚步声,牵引着她的心跳与她的呼吸。
沉香知道,那是他。
那个十年前率领大军,占领北国十六州,十几日之前,又下令数万弓箭手,将景城百姓,屠杀得不剩一人的男人。
她抬起头,凝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听见关靖步步逼近。
不知怎么的,在这个时候,她竟会想起,他坐在营帐的简陋木榻上,身下铺着保暖的皮毛,以掌心揉着太阳岤,另一手朝她伸来,在她没有回应时,嘴角泄漏的那抹苦笑。
仅仅是想到,心,就又痛了。
明明就知道,像他这样的罪人,根本不该仔活在世上,就如她这样的女人,就算是被千刀万剐,死后也无颜面对,冤死的爹娘、兄姐,以及数不尽的枉死冤魂。
脚步声,在门外止停住了。
接着,雕刻着冰裂纹、覆盖着防风厚布的寝居房门,发出咿呀的声响,被人从外推开了。
她看见了关靖,精瘦健壮的身躯就站在门外,俊美的脸上,带着狰狞的微笑,模样比厉鬼更可怕千百倍。
那表情,再无遮掩、再无隐藏,该是他真正的模样吧!
凝望着门外的他,突然之间,她眼眶热烫,几乎就要流下一颗颗的泪水。
并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今夜就要死在他的手上。而是因为,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的领悟,韩良说的没有错,她早已深深的爱上他。
纵然,他可怕残酷、暴虐冷血,她还是愚蠢的、难以自制的,爱上这个邪胜恶鬼、罪比天高,杀人无数、血腥满身的乱世之魔。
冷冷的寒风,夹带着湿泥的气息,从门前窜入,她抬起头来,望进那双凛凛烈烈、锐利逼人的眼睛。
“你在等我吗?”他扭曲着嘴角,步步走近,将香匣放在卧榻上,狰狞的俊脸已逼靠到最近。“我来了。”
热烫的鼻息,灼如箭簇上的火,洒落她的周身,烫得她如被火焚,他锐利的视线,比铁箭还要锋利,无形的戳刺着,他双目滑过的每一处。
相比之下,他的笑声,是那么冷。
“你就连坐着,都美得像幅画。”端坐卧榻上的她,素色的绢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跟初见那日,相同。“那两个多月的日子里,你是不是就这么坐在凤城里,想象一日比一日剧烈的头痛,会如何折磨我?”
沙哑的男性嗓音,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嘲讽。
她紧握衣袖,难以呼吸,反复告诉自己,一定一定是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在他的语气里,听见恍若字字染血的绝望?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她的耳、她的眼都错乱了吗?她看着他在笑,却似在那双癫狂的眼中,看见比泪更深沈的痛。
关靖伸出手,狠狠捏着她的下巴,笑得比野狼更森冷。
“你是怎么想的?嗯?”他问,眼里跳燃着火。“想着,我是会咬碎整口的牙?还是会扯掉每一根头发?”
他是用那双,伤口结痂脱落,刚长出极短极短指甲的手,箝制住她的。
连她的嘴,都要背叛她了吗?当他探手时,她险些脱口而出的,竟是要他小心,不要弄痛指尖,还很脆弱的再生肌肤。
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牵扯着她,让她魂俱痛?
“韩良说,你所用的毒,唤做『妇人心』。”他的指尖,深陷在她的颈中,印出深深红印。“服药的时候,你有多痛?说,跟我所受的头痛相比,你有多痛?说啊!”
答案,被他紧掐而出。
“有过之,无不及。”她的声音,比他更哑。紊乱的心分辨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回答。
危险的黑眸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