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终于一扭头看到了骑马在一旁的张瀚。
众人脸上都有些尴尬,自然也免不了同情。
在场的十有九个都是商户,有正经市籍在身的买卖人,少数是这个军堡的原住民,也就是军户,不过现在多半也是和各家商户有关,所谓兔死狐悲,众人原本就同情老刘家的遭遇,再又看到新被点了行头的张家少东,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在这腊月初的大寒天气骑马出门,不问可知,必定是出堡去找强援求救,各人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个个向张瀚这个少年人拱了拱手,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张瀚一行人就此直奔东门,新平堡只有两个门,北门为新远门,东门拱化门,整个军堡方广三里有接近四里,是一个中心堡,远比普通的小型军堡要大的多,比一般的县城要小些,这般面积才能住下过万人。
从拱化门出来,张瀚还是第一次出堡门,策马向前骑了一阵后,忍不住停住跨下坐骑的脚步,极目眺望着。
四野茫茫,新平堡还算平原地区,整个新平路到大同镇都属大同东路,有洋河等几条大河流淌而过,地形属于山地中的小平原地带,山地和丘陵平原地区夹杂。
在张瀚眼光极处就是大梁山脉,有一条小型道路蜿蜒曲折,直通入山,隐约似有少数人家在山涧两侧居住,张瀚知道,里头有一个倚山而建的叫桦门堡的小型军堡,这个军堡是新平堡的屏障,赖同心这个参将负责着十八里路的沿长城防线,有边墩二十六个,烽火台十六个,还有四个军堡,分别是新平堡,平远堡,保平堡,桦门堡,其中桦门堡最小,地势也最险要,就算是后世重修公路,要进堡仍然十分艰苦难行。
往西北方向看去,那里是绵延不绝的长城防线,那里就是大明内陆和蒙古草原的分界线,越过长城就是蒙古人的地界,也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分界线。
这条巍峨纵横,蜿蜒曲折似长蛇般的长城,庇护着身后的万千生民,不仅是大明在此修筑长城,赵,秦,汉,均是在这里修筑长城,国初时,成祖皇帝曾经在此和瓦刺首领顺宁王马哈木决战,并在此击败对方,成就赫赫武功。
此时正是隆冬,沿长城一线,积雪皑皑,灰色的长城,黑色的土地和残留的白色积雪,构成了蓝天之下的凝重色块,在长城之内,有一些汉民在小路上经过,他们的身影在长城之下犹如一只只小小的蚂蚁。
张瀚心中,不知道怎地就有一股苍凉和凝重兼具的感觉,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涌上心头。
这片大地,这一片山脉,还有在前方的急湍河流,还有保护这片土地的长城,所有一切,都是由何等伟力和决心之下才能构筑而成,自己就是这个民族的后裔,难道不应该为此而感觉自豪么?
“少东主,赶紧走吧。”
天气冷的邪乎,梁宏穿着厚厚的棉袄,披着兔毛的大衣,仍然感觉手足冰冷,特别是住马在此空旷地方一动不动,更是感觉身上快麻木了。
张瀚这才回过来,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可笑……不论天地之间多么广阔,自己身处的这个民族如何伟大,最少自己身处的这个大明肯定是病入膏肓了,看官场和驻军腐朽不堪,还有搜刮民间的这副德性,真正是亡国有期,而且从自己现在的心理来说,明朝的灭亡简直是一件叫他觉得畅快的事……这个鸟国不亡才是活见鬼!
他用马鞭打了一下马,然后弯下腰去,贴在马脖子上挡着寒风,其余各人也是用这样的姿式骑马前行,零下几十度的天气,不管裹的多厚,御寒的衣服多么保暖,这么策马前行,也是实在太冷了啊!
……
当日傍晚时分,各人在天城卫城歇脚,这个卫城比新平堡大一倍不到,人口却还不如新平堡稠密,商号也少的可怜,毕竟没有马市之便,有限的商号都是带着中转性质,人们从新平堡一类的马市买来货物,一路再贩卖到内陆,从中赚取利润。
距离小市时间很近,天成卫的商人数量增加了不少,城门口客栈多的地方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几家骡马大店都是赶着大批牧群的商人,吵嚷的特别厉害,张瀚就是在一家骡马店歇脚,整个店里,多是挤满了这样的人群。
梁宏和骡马店的掌柜买了油,又到附近菜场买了肉和面,借着店家大堂的锅灶,烙饼烧肉,饭好之后,四人坐在店堂吃饭。
店堂中点着油灯,不少客人均是自己做菜,很少有人到饭馆或酒楼去浪费钱,不少人长途千里,赚的就是转运的辛苦钱,要是路上靡费等于减薄了利润,对商人来说这是不可容忍的行径。
有些人早早吃过了饭,但不回自己房间,就坐在大堂借着锅灶起火的热气取暖,同时也坐着闲聊。
张瀚几人奔波一天,中午就在马上嚼了几口干饼子,各人都饿的狠了,都是一阵狼吞虎咽,只有张瀚心里有事,草草吃了些,就找了一处商人多的地方,坐着和人攀谈。
各人看他小郎君模样,倒也不怎防他,只是有人怪他在这样时间和天气出远门,不免问上几句,张瀚脸上带着笑,随便编造个理由,也就瞒骗了过去。
各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从皮毛价格到赶着骡马牛羊回家的耗费,当然还有其余各种货品,从新平堡等马市贩卖货物,其中的辛苦和艰险真是言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