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的,雷允泽今天没坐在办公桌后面那张小羊皮的转椅里,他站在通透的落地窗户边上,指尖眼圈缭绕,脚底踩着无数高楼林立,九十点钟的太阳,晒得一室亮堂堂,在他周身织出一层薄薄的光圈,仿佛高高在上的祗。
听见开门声,他在光圈里转身,目光上下兜了一圈,停在她还有点别扭的右脚上。
“能走了?”
“还行,就是不太利索。”
“嗯,”他走过来,把烟摁灭了,指了指沙发,“坐。”
她也不拘谨,在会客沙发正中间坐下了,雷允泽坐在她对面,亲自给她倒了杯上好的普洱,他深邃的眉眼在茶烟中一点点变得虚幻起来。
他的声音也是遥远而虚幻的:“我想把婚礼的事交给你来办。”
“什么?”她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他咳了两下,嗓音钝钝的,缓缓解释道:“我跟梓言的婚礼已经订在下个月8号。梓言已经回北京请示两老了,这段时间上海这边需要有人统筹负责婚礼的各项事宜,我想交给你来办。”
“可是总裁……我已经辞职了啊……”她据理力争,婚礼什么的,最麻烦了,以前姐姐结婚,她只是帮帮忙,就累得昏头转向,何况她现在还算半个“伤残人士”。
“我和梓言双方父母都很重视这次婚礼,我也是好不容易争取到把婚礼在上海办。这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帮我处理私事最多的也是你,交给别人办我不放心。”他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她想,郎才女貌,真好,终于要合并了。可她为毛要去给他们张罗?她再大度也不至于要活活给自己找罪受。
“总裁,您也看到我的脚这样……这段时间我只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放下茶杯,眉头微微蹙着,语气也满是低落:“我只是想你为我办一场婚礼。”
她也放下杯子,双手不安的放在桌上,莫名的盯着他。他把手伸过去,有点不受控制的抓住她的手,她却像触电一样极快的抽回了手。
他很长的叹息了一声,说:“夏楠。”
一提到这个名字,她整个人都坐直了。
“你帮我办好这件事,我就让你见他。”
夏小北顿时急怒攻心:“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儿子?他是我生的!”
他也发了狠,冷笑道:“儿子?他宁可叫我爸爸都不肯叫你一声妈!”
“不可能……”她想分辩,可是发现自己根本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到现在夏楠还是“小姨小姨”的叫她,可是他第一眼见到雷允泽就冲上去叫“爸爸”。她从来没在家里摆过雷允泽的照片,更没有人教过他,除非真的是血缘相亲……
她撑着还发疼的脚站起来,一张脸绷得发白,从上面紧紧盯着他。
他恢复了平日的完美冷酷,嘴角噙着一丝笑说:“只是筹备场婚礼而已,办好了就能获得自由身,还能见到你儿子,怎么样?”
“你,无,耻。”她紧紧咬着牙,扬手就欲扇,手在半空被他轻轻一扭,整个人就被迫前倾,趴在了桌子上。
他突然有点留恋的不想放开手,口气却还是一贯的恶毒:“你要是不肯,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一辈子也看不到儿子。”
她终于瘫软在沙发上,看着他的目光泠泠如同碎冰。他还没转身,就听见她低低的声音,简短却有力的三个字:“我答应。”
他嘴上似乎浮起一丝笑,但转过身去,又很快泯灭了。
他说:“下午要去挑婚纱,你去试试吧。”
“知道了。”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门边走。手扶在门把上时,她终于忍不住咒骂:“雷允泽你会后悔的。”
他背对着她,连转身看她一眼都不敢。他已经后悔了,可是除此之外,他竟然没有一个理由能将她留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不能,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面对,可是就让他自私一回也好,至少这个婚礼是她亲自操办的,想到这点,也许他不会这么排斥这场婚礼。
中午吃过饭,雷允泽亲自开车和她去婚纱店。
她脚上还是不方便,下电梯时他要扶她,但被她无声的拒绝了,偌大的总裁专用电梯里,他们各占两个距离最远的对角,彼此沉默没有一句话。
叶绍谦洗完澡又叫了酒店服务,给自己点了份意式牛排。他一个人对着摆满鲜花的餐桌,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他搁下刀叉,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酒入愁肠,还是只有酸涩和苦味。
他想起昨晚小北说要吃大闸蟹,看看挂钟,都快一点了,她今天好像是要出院的。
他放下杯子,刚要起身,转念一想,那个人也会去接她出院吧,毕竟他们……他只要一想到事实的真相,心脏就一阵阵收缩的疼,又抓起叉子叉了块牛排到嘴里。
味同嚼蜡。他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就开始找手机……该死,没电了。他用客房电话拨给黄助理,叫他去昨晚的酒吧把车开过来。他又草草吃了几口,披上外套开始往楼下走。
黄助理很有效率,他到楼下时刚好看见他的那辆迈巴赫。黄助理从驾驶座上下来,叶绍谦正好坐上去,被他叫住:“少爷,你喝酒了还是让我来开吧。”
他摇头:“不妨事,一点红酒而已。”
事实上,他昨晚喝得烂醉,到现在还有些头痛。
他熟门熟路的把车开上南北高架,下了一个路口就是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不料刚下了高架就遇上塞车,他心里急躁,从边上抽出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正喝着,眼角从车窗外瞟过去,忽见一对熟悉的背影从人行道下去,朝一家婚纱店走去。
叶绍谦仿佛是被水呛了嗓子,连连的咳嗽起来,却像是着了魔一般,趴在窗户上死命盯着那两个人……
一个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二哥,他再熟悉不过。
另一个,是缠绕在他心间,让他疼到极致却又舍不得忘的女人……
他觉着眼泪都要咳出来,手忙脚乱的摇开车窗,一双眼睛睁得几乎要裂开,紧紧地盯着那一双背影。
她的脚还没好,走路一瘸一瘸的,雷允泽靠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几次想扶她,却又没伸出手。然后,到了婚纱店门口,里面的服务员很热情的打开门招呼他们,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车流渐渐疏动起来,可他还停在原地,脑子里有一阵天旋地转,回响的全是昨晚在医院里听到的话:
夏楠是我和总裁的儿子……
夏楠是……
他猛地把头往后仰,一下子在椅子上坐直。抬头,他盯着前方闪烁的指示灯,只觉得脸上热热痒痒的,什么液体正爬过他的颧骨。
“夏……小……北……”
他在口中轻念这个名字,仿佛什么咒语,低低浅浅的,有点怪异,怎么念好像都不对。
这时有交警朝他这边走来,因他的停留已经导致整条路的堵塞,后面的车子一直在按喇叭表示不满。
交警隔着摇开的窗户喊他:“先生,麻烦您出示驾照……”
他转头,双目赤红,狼狈,憔悴。
交警怔了下:“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交警没听清,于是又问了遍:“……您说什么?”
“我的……”
“啊……”
“是我的!”他突然吼出声,俊脸上青筋暴起,涌起叠叠怒意,一再的强调:“她是我的!是我的!”
小交警吓得脸都白了,退了半步,忘记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叶绍谦脚下猛的一踩油门,黑色的迈巴赫犹如失控的野兽,胡乱的冲向人行道上的灯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