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康术德就屋里躬身拢火呢。
在屋里听见他这句诗,老爷子手里拿着火筷子,隔着玻璃就教训上了。
“臭小子,行了吧你,大下雪天儿的,别在院儿里散德行了。”
“你这也叫诗吗?头一句照搬的是李白,二一句白不呲咧的大白话,三一句剽窃的张打油,就末了一句是你自己的真性情,可终归也没离开吃。你可真有出息。”
“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歪诗啊,跟张宗昌如出一辙的相似,可见你也就是个狗肉将军的水平。”
要说这话是真挤兑人啊。
好在宁卫民丁点儿不在意。
因为这爷儿俩平常这么逗咳嗽都逗惯了,这样的调侃是经常性的。
宁卫民满不在乎的一撇嘴。
从车后座拿下来两个铝饭盒,开门进了屋,反倒振振有词呢。
“老爷子,您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说实话,照我看,张宗昌比那些什么‘子曰’坦诚多了。”
“就说人家的那首《咏雪》吧,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这诗作得多么朴实易懂,还挺有画面感的,您能说不形象吗?所以狗肉将军也有点才气,我爱他的诗。”
“再说了,爱吃又怎么了?这就没出息了?况且这方面您才是真正专家哪。”
宁卫民嘿嘿一乐,颇为自负的,一串珠子似地讲下去。
“您不会忘了自己跟我说过什么了吧?”
“什么正阳楼的涮羊肉,便宜坊的焖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
“小地方哪,像灶温的烂肉面,穆家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
“以至于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三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沙锅居的白肉,杏花春的花雕……”
“就这些京城名吃,要不是您告诉的我,我哪儿知道这么全乎啊?就这些个地方,可都是您自己拍着胸脯打保票的。说当年没一个掌柜您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站柜台的您不知道的。”
“然而又怎么了呢?您不是照样一肚子的学问,照样给我当师父嘛。我真要没出息啊,别的赖不着,就只能赖您。俗话说,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来嘛。是不是这理儿?”
这话一说,康术德是哭笑不得,干脆拿火筷子一比划,瞪眼了。
“好小子,你这儿等着我呢?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是不是?你这点聪明怎么全用这儿了!”
可宁卫民还有后手呢。
他又一乐,赶紧把带进屋的俩饭盒放桌上打开了。
那完全是炫耀性的勾引。
“老爷子您别气啊,看看我的孝敬。三两猪肉大葱包子,一大碗天兴居的炒肝,专门给您带回来的……要不,咱先说道说道我该怎么有出息的事儿。这早点就先不吃了?”
眼瞅着包子冒热乎气儿呢。
炒肝儿味儿还直往鼻子眼里蹿。
早上就弄点茉莉花茶涮肠子的康术德哪儿还忍得住啊?
“放屁!不吃?不吃那叫糟践东西,再等会儿就凉了。”
老爷子砸了下嘴,大咧咧直接坐八仙桌旁边了。
可刚露出点满意的神色,跟着就冲宁卫民一拍桌子。
“我说你有点眼力见儿行吗?傻愣着干嘛啊,不想吃我的火筷子,就给我拿木筷子去……”
“得嘞,您等着。”
眼瞅着宁卫民颠儿颠儿跑去打开碗柜。
康术德凑过去闻了闻包子。
“嗯,味儿还行……”
随后就又找补了一句。
“我说碗里再给我弄点醋啊,否则晚上可没你的炖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