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杨宗厉身穿紫色长袍,中年,不胖不瘦,算得上壮实,正抱着个海碗大口喋着羊汤,桌子上除了茶壶点心,还有一个大盘子,放着几个白面饼子,还有辣椒,野韭菜花,腐乳。醋等多种调味。
杨宗厉看了眼王安宁,便放下了筷子和手中的半个饼子。气势浑然便不同了,从刚才的饕餮吃货,变成了这南城中最具有权势的大人物。
王安宁进了屋子才发现,杨宗厉身边还坐着个年轻人,大约十五出头,也身穿白色袍子,上有金丝绘成的精美图案,腰间垮着一枚玉佩,唇红齿白,眼如星辰,甚是好看。王安宁进屋打招呼时,才抬头看了一眼王安宁,便低下头继续品尝自己的羊汤。那一眼眼中很平静,没有起一丝波澜。
说起来王安宁也算的上好看了,早些年晒黑的皮肤这几年才逐渐白了起来,也像一个翩翩公子了。但相比之下,王安宁自己都相形见绌。
不用看脸,王安宁都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普通。能跟杨宗厉坐在一起,而且杨宗厉放下筷子他还能继续吃饭,且杨宗厉没有丝毫生气的人,只怕地位比杨宗厉高了很多。
一刹那,王安宁想了很多,很显然不是南城的公子。南城不可能有比杨宗厉地位高这么多的人。那就是其余三城的公子了。东城住的是巨商富豪,西城住的是达官贵人,北城住的是皇亲贵族。看样子不想是东城那些商人之子,而且商人之子也不会让杨宗厉这么卑微的陪着。应该也不是北城的皇亲贵族,说难听点,杨宗厉的地位还不够格,人家也不屑于结交杨宗厉这等草莽英雄。那便是西城的达官贵人了,而且这么早来听书,风尘仆仆,还没吃饭,多半是刚回京的西城公子。
想着,王安宁便晃了一神。
“呦,我的小王先生来了。”杨宗厉打趣道王安宁。
“三爷这大冬天早上不在家好好待着,让您的妻妾暖个被窝。反倒跑这小茶楼吃羊汤,听书啊。”王安宁不甘示弱的回复道。也确实,平常三爷过来,一般都是赶中午的场,早上基本不来。
“嘿,这不是我旁边这位公子刚回京,便忙慌的想听一听你的评书吗。平常人家在外便喜欢你的故事,如今回长安有机会亲自听你说书,家都没回便来了茶楼,你还不感恩戴德?今日好好讲,少不了你的赏钱,我身边这位爷,随便扣点,边够你富贵一辈子了。”杨宗厉笑嘻嘻的对王安宁解释着,实际上是对王安宁说出了旁边这位公子的尊贵,让他今日好好发挥,把握住。更是让他赶紧来拜会这位公子,莫要失了礼数。
王安宁多机灵的人,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门门道道和杨宗厉想表达的深层意思。便直接又向这位公子请安:“这倒是我的失礼了,还望公子莫怪。只不过故事都是图一乐呵,到时候没逗您开心,还请公子提前恕小子罪了。”
其实那位公子听完杨宗厉的话便停了碗筷抬起头了,上下打量着王安宁。而他又听完王安宁的话之后更是显得对王安宁产生了兴趣,笑着回答着:“都说京城出了个小先生,说书占尽长安八分运势。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意思。你不必惊慌,只管说便罢,好的坏的,就凭小爷我这三年来在那鸟地方听你的故事度日,今日便少不了赏你的。”
王安宁赶紧又低半分:“都是传闻,当不得真。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故事本就是供人消遣的,能逗公子一笑,那便证明我这故事写的不错,便是对我这故事最大的认可了。”
那富贵公子听完了王安宁的这一句,顿时在心里对王安宁的评价又高了一份。小小年纪,捧于高位之上不迷其心窍,还能神色正然的跟自己对话不露半点怯色。最后一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更是把自己的功劳推的一干二净,反过来还能夸自己慧眼识珠。一箭三雕。
“好,好,好。”富贵公子大笑,连说了三个好顿了顿,又随手把自己的玉佩摘了下来,扔到了王安宁面前。:“这块和田玉佩,我花了三千两才搞到手,但今日见你甚是欢喜,便赏给你了。”
杨宗厉见这公子一掷千金的模样大吃一惊,但又想到了人家的家世,顿时又不那么稀奇了。
王安宁见这人出手十分豪横,也是十分惊讶,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而是转头看了看杨宗厉。眼神中携带着疑问:这赏能收吗?
杨宗厉见王安宁望了自己一眼,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头。
见杨宗厉点头,王安宁没有伸手拿这玉佩,而是又鞠一躬正色说道:“那小儿便替这南城疾苦百姓,老幼病残,谢谢公子的赏赐。不知公子名讳可方便透露,待在下说书之时,也好给公子宣扬一番。”
见这公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杨宗厉赶紧回答,替他解惑:“这小王先生也是疾苦出身,当年也是差点饿死。后来成了名,也没有忘记苦日子的难受。便设立了个功德箱,所有打赏均进功德箱。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也凑了万把两,设立个粥铺每日施粥。这冬日,便会做些棉衣,赠与穷人御寒。当日赏赐最多的一位,便会在说书结束后,由小王先生高高的赞许一番。一般来说便会透露个姓氏,或者匿名都可以。”
听完这些话,那公子对王安宁更加稀奇了。又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富贵不忘贫贱。
犹豫了一下,便对王安宁说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谢,名弘安,家父礼部侍郎谢楚歌。”
王安宁这下才有些震惊了,谢弘安,这个名字并不为人熟知,但其父谢楚歌确实十年前的状元郎,更是开国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至于为什么谢弘安敢自报家门,不怕消息传出去,被朝中清流御史拿此作为污点控告其父的原因便是,不怕。
对,就是不怕。
谢家是陈郡的名门望族,家中积累不知多少春秋,富可敌国亦是不在话下。谢家宝树,说的便是谢楚歌。
稍微震惊之后,还是有礼的回到:“原来是谢公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确实是失敬,但又好奇,长林怎么会跟江南谢家有联系?
但随后便想开了,谢家虽然有底子,但也都是前朝了。如今朝堂之上,谢家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谢楚歌一人。自然需要长安一些势力为其开辟道路,联络达官贵人。自己不好出手,便换一只手。估计也是看长林名声较好,不做些害人的勾当,一向自视清高的谢家才选了长林当代言人吧。况且杨宗厉还有另一重身份,自然有能力入了谢家的眼里。这么说来,长林也算是攀上了高枝。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朝堂斗争又是小小帮派可以承受的?万一谢楚歌的政敌不顾脸面开刀,谢家可未必会保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江湖势力吧。总之这些都是王安宁的猜测,但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只要长林能撑住谢家进军朝堂,只怕以后南城,乃至长安,地下就都只会有一个声音了。
谢弘安自然不知道王安宁短短几瞬里竟然想了这么多东西。只是摆了摆手叫王安宁下去准备,便不再说话,继续吃起这碗没享受完的羊汤,还加了些油泼辣子。
杨宗厉给王安宁使了个眼色,王安宁心领神会,便自己主动告退了。
离了房间,没走多远,便是自己说书的台子。想着自己刚才知晓了那么多朝堂秘闻,王安宁不由自主地的走了走神。又一阵摇头晃脑,才回过神来。定下心来,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而是想上一章所讲的内容和今天该讲的故事。
歇了有一会,王安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一阵咳嗽,随手又拿出惊堂木,狠狠的拍了一下,全场听见这木头的声响,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听书的人仿佛佛教里的人朝圣一般,眼中皆失期待。
“书接上回,话说那常遇春,使一柄~~~~”朗朗的说书生从内而外,散发了出去。没人发出一点声响,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个时辰。
期间也有忙着有事抱着肉痛的表情离去的,还有王安宁中间填了几口茶,便没什么事请发生了。
结束的惊堂木又拍了一下,众人惊醒,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得这么块,纷纷留下些银钱便准备起身离去。
待众人还未起身离去,便又被少年叫了回来:“慢着。稍等片刻。”
众人疑惑纷纷,莫不是今日要多说些时辰?
王安宁不容众人猜测,便从怀中掏出了谢弘安赏赐的那枚和田玉佩:“今日,我茶楼来了位大主顾。出手便是三千两的打赏,这三千两的打赏,我自会放进功德箱内,也望众人呢做个见证。至于这位大赏的公子是谁,我也就不吊大家胃口了,他便是当今礼部侍郎谢楚歌大人的贵子,谢弘安公子!大家掌声。”说吧,自己便开了个头,鼓起掌来。
众人听闻,瞬间又来了性质。三千两的玉佩说捐就娟,这可是不多见的大手笔啊!
于是从刚开始的稀稀疏疏,到最后的稀里哗啦,掌声雷彻,前前后后不到几瞬。
相必今天,谢弘安公子的善名便会传遍长安城了。
想到这里,谢弘安看着台下不远的王安宁,便翘起了嘴角:“有意思,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似乎又想到什么,转头望向杨宗厉:“查过吗?可有修行的可能?”杨宗厉摇了摇头:“先天气血本就不足,后来更是被冬风坏了根基,这怕很难修行。”
谢弘安闭上眼睛,双手扶住了眉间,眉如宝剑。:“倒是可惜了,不过还有机会。”
杨宗厉听到谢弘安说的机会,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公子说的是那个?”
谢弘安没有回答,但杨宗厉已经知道了答案。
突然猛地谢弘安抬头:“这茶楼的羊汤不错,厨子就送到我家吧。”
看着桌面上一片狼藉,还有台下鼓掌的少年,谢弘安心中不禁浮过一句诗:金鳞本是池中物,一入风云便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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