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最令男子心动的,是她双眸间映出的倔强、不服输、坚韧和聪慧。
好光彩。
他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好的神色了。
“这位是?!”
男子醇厚的嗓音,犹如沉淀许久的佳酿,品味无穷。
这个人是今天的重头戏,怠慢不得。
沈心仪提着心神,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方坐到一侧,言道,“民女沈心仪,见过公子。”
“你,就是沈大人钦定入宫的那位嫡女?!”似想到什么,男子带着些许期待发问。
这么直接?!
沈心仪心中有些疑惑,面上却不显,答道,“是。”
“公子不知,前些日陛下礼遇的帖子送到了,三妹便接了过去,之后,父亲就定下三妹入宫了。”沈心颜笑着提点。
什么意思?!我上赶着入宫吗?!
沈心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心颜,按下自己心中的不满,并不答话。
那男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暗暗笑了笑,“沈大人好福气,有一个这么美貌的女儿。”
听他说起沈心仪,沈洋迎合得有些勉强,“心仪的娘便是个美人,幸好,我的相貌也不差,所以当年她怀孕时,才未拖累于她,今日,方得了这么美的一个女儿。”
沈心颜见有机会,便接下话头,好意解释,“是啊,三妹的美貌是顶顶的好,便是放在整个长安,也是极为出众的。就为这个,成年后,上门求娶的也不少呢。父亲昨日还感叹,若不是三妹接下了帖子,先前那两家的纠纷,怕是还不能停止。”
“颜儿,别乱说话!”沈洋呵斥,“平素里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场合!”
这件事儿不要紧,但这个人,可不能得罪了。
“哦?!”那男子对此,却颇为好奇,“是什么样的纠纷?!”
明明是很平常的疑问,可沈心仪从这话里,还听出了些威胁,顿时觉着有些不安。一眼望去,他满含兴味的眼神,更让沈心仪深感奇怪。
这人来历不简单,不仅沈心颜捧着他,就连父亲在他面前也是极尽讨好。
虽说父亲只是个宫苑总监,但这么多年,在宫中人脉深厚,再加上祖父的根基,即便高官权贵,也会给他三分脸面。
可这人似乎毫不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他,到底是谁?!
沈心颜见他感兴趣,便不加理会父亲的提醒,肆无忌惮地道,“当年,刑家与姚家两家公子,同时看上了妹妹,更像说好了似的,一同登门求亲。父亲一时为难,不止如何处置。过了几日,圣上的礼遇贴送进府内,妹妹便接下了帖子,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沈心仪极为自然地接上她的话头,“是啊,若不是大姐有幸同冯公子闹了一出百花宴,妹妹想必也不能得此机缘。”
“你!”沈心颜被这样打断,一下不知如何接口。
她总不能说,当日去冯府赴宴,是她瞧中冯府富丽繁华,才想尽办法接近冯公子,却没想到无心插柳,将这宴会搅和了。纵然当日,她也得偿所愿,只是后来落下的名声,总不大好听。
“好了,今日是我们款待萧公子的大日子,别再这么不懂规矩,说些碎嘴的事了。”沈洋沉声落下,这场无声的战役就此落幕。
“萧公子?!”
那男子抬眼瞧见沈心仪略有疑问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是晚辈的不是,忘了告知三小姐在下的名讳。在下姓萧,名封裕,字华宇,三小姐若不介意,可唤在下一声萧公子。”
沈心仪了然,“萧公子。”
沈洋细细观察沈心仪,见来往之间,她未有怀疑,顿时松了口气,“好了,人到齐了,咱们开宴吧。”
“父亲,大哥和四弟呢?!”
“你大哥在外头有事,现下回不来,至于那臭小子,来不来都一个样,随他吧。”
看沈洋确无所谓,沈心仪也不再多说什么,偏向一旁安心看戏。
这晚宴准备得虽然仓促,但好在父亲和大姐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人,这么晚了,伏羲坊最大的歌舞坊,还是说请就能请得来。堂下的舞娘个个妩媚可人,貌美如花。她们莲步轻移,舞衣飘袂,长袖翻开之时宛若浮华盛景,绝妙无限。
有这场舞镇场子,就算其他的准备再怎么仓促,也是行的。
“小姐,早就听说这千灵阁盛出美人,排出来的舞更是无人可比,今日我们可算是见识到了。”立于身旁的兰姿悄悄凑到沈心仪耳畔,边说边笑。
“确实好看。”沈心仪也很是满意,但她却觉得奇怪,千灵阁专供皇亲国戚,旁人有钱都未必请得来,素日便是父亲大寿,给上数千两去请也无济于事。今日不过是为了招待一个寂寂无名的公子哥,又是深夜,怎会出这么大手笔?!
千灵阁的人,居然也同意了?!
“三妹。”正看的欢呢,沈心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姐姐有件事想求你。”
沈心仪回头,撞见沈心颜略带恳求的笑颜,心道不好,“咱们是亲姐妹,有什么事儿自然互相帮助,大姐可直说,无需这么大礼。”
可不是么,明明就坐对面,还端着个酒杯到这儿来,表面上恭恭敬敬地求人,实际这神采都没到眼底,走近了立马能瞧见虚伪,看着心底就发寒。
原站在身侧的兰姿,瞧见这神色,便知大小姐不怀好意,转头对旁边的红粤耳语,“你去问问云浮堂的小厮,二少爷回来了没有,若回来了,就同他说,大姑娘又要针对咱们姑娘了,叫他速速来一趟。若没有,你就去唤二少爷房里的方嬷嬷,方嬷嬷是二少爷的奶母,在家里也有些地位,来了劝一劝,对小姐也是有利的。”
“诺。”兰姿话语急切,听出不好的红粤也没问为何,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出去了。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萧封裕的眼里。
沈心颜放下酒杯,坐到沈心仪身旁,柔声安抚她,言道,“妹妹不必紧张,只是有件小事,需要妹妹去办罢了。”
小事?!小事你动这么大干戈....
沈心仪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丝毫不显,“何事?!”
“昨日我同萧公子在寺庙外遇上了劫匪,萧公子为了救我,受了些轻伤,还请妹妹能帮我处理处理。对了,那劫匪还留下了些物什,我记得,妹妹曾见过,请帮忙看看。”
他受伤了?!沈心仪偏头过去细细打量,“萧公子....看起来可不像受伤的样子啊,而且姐姐,既受伤了,不是应该去医馆或请大夫吗?!”
想起此事,沈心颜颇有些感慨,“已去过了,只是那些医馆和大夫都治不了,妹妹,我记得你在外头做生意,也开过医馆,对这些也算有些研究,就帮姐姐看看,或许能看出些端倪来。萧公子于我沈府有恩,我们不能不报啊。”
沈心仪直视着沈心颜,见她一副“你赶快答应,带人走”的神色,顿时明了,“姐姐的意思是,要我带着萧公子进屋中治伤?!可是姐姐,我明日就要进宫了,男女授受不亲,此事一旦传了出去,我这儿....”
沈心颜很是为难,“其实,我本与父亲商议着,在外头或家中厅堂治疗,可父亲认为,此事应当慎重,若被人瞧了去,总是不好,所以,只能麻烦妹妹了。”
“不行!”沈心仪断然拒绝,“此事若传了出去,为圣上所知,于我于沈府,都不是件好事。”
可沈心颜似是铁了心,神色坚定,“妹妹,萧公子救了沈家小姐,整个长安无人不知。因此,便是于沈府有恩,妹妹若是不帮,传了出去,我沈家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沈心仪眼底染上怒意,仍十分冷静,恭谦有礼,“姐姐此言差矣,你早已许给了冯公子,只要冯公子不介意,过段时日,外头人可还记得这些?!此事昨日发作,若冯家介意,只怕今日便会悔婚,可如今已是夜幕深挂,想来,是没事的。更何况,萧公子目前也无碍,便是受伤,瞧着也不伤本。要报恩,也不止这一个法子,只要广发名帖,舍得钱财,自有各路名医上门诊治,何必一定要牺牲自己亲妹妹的清白呢?!”
“心仪姑娘,可是不愿为在下诊治?!”萧封裕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下,沈心仪的心顿时落到了谷底。她原已将其中利害掰开揉碎,分辨明白,只要他不发言,就不会有事。
可他偏偏说了,一句话就将矛头指向了他,是何用意?!
暗含冷冽地刮了他一眼,沈心仪转眼笑着轻言,“萧公子这话就不对了,我既非名医,又不曾救治伤患,不管萧公子伤得好与坏,到了我手上,我都治不了,又如何帮你呢?!更何况.....”
萧封裕斩钉截铁地道,“姑娘不必担忧,我既提得此番要求,必能想法子将这事儿捂住,即便我与姑娘共处一屋,日后也不会为人所知。”
抬眼瞧见他眸中的坚定,沈心仪有些动摇,但她素来冷静,心知此事不妥,“公子既有此等本事,又何必非要让我.....”
“心仪啊。”沈洋叹息一声,“此事,也是我同意的。”他自小知道自己女儿,为人倔强聪慧,不想做的事情很难被勉强,但是此人身份贵重,此事又牵连甚广,不能为人所知,只能如此,“你就当是看在为父的情面上,帮一帮萧公子,如何?!”
这些年,她虽在家中过得不好,可自己父亲对自己还是没得说的。只要他在家,必定会时刻监督自己的衣食住行,但有一点差池,必要追究责任。只不过,沈心颜法子多,总懂得蒙混过关罢了。
血浓于水,相比沈心颜,她对父亲总是有些真正的情谊的。
正要拒绝,瞧见父亲发间斑白的她,改变了主意,“好,既是父亲要求,女儿自当从命。”这下,除却兰沁阁的人,其余的都松了一口气。
沈心仪心中烦闷,又被塞了事,便起身告退,“父亲,女儿这就带萧公子前去救治,先告退了。”话音落,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兰姿则移步到萧封裕跟前,言道,“公子,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