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王年勃然大怒。
然而王小沙毫不退缩,愤怒地瞪视着王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敢这么和父亲顶嘴。
对视了一阵,王年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好吧,这次我可能做错,或许人家真的只是一心想帮助我们,但我不后悔,为了村子的安全,我宁愿得罪人家,也要降低风险。”
“什么意思?”
“你才遇到人家多久,当真清楚人家的底细吗?那个叫铠的,曾经是通缉犯,他说他是长城守卫军一员,我很难相信。”
“可是人家主动帮了我们,还……”
“我明白,但人家主动帮忙,不代表人家不是别有用心,在云中,一伙沙匪驱赶另一伙沙匪,独自吃独食的情况还少吗?”
王年语重心长,沉声道:
“云中盗匪横行,想要立足,就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我忍到现在才下逐客令,是因为他们之前占据了藏身处,所有村民都可能是人质,直到把大家接回来,我才放心与他们对峙,驱赶他们离开。”
“可他们要真的心怀歹意,为什么还会把村民们还给我们……”王小沙不服。
“谁知道呢,但铠身边的那些护卫都不是长城守卫军,有人在抵抗沙匪攻城时,偷听到了铠那些护卫的谈话,似乎也想打洗劫村子的主意,八成是沙匪,不是好人……不然我为何这么警惕,急着赶走他们?你真当你爹是翻脸不认人的人么,我只不过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虑,不敢冒引狼入室的风险。”
严肃说到这里,王年看了眼王小沙不信任的表情,顿了顿,语气放缓:
“而且,在沙匪袭击村子的第一时间,我们就激活玉石警报装置,通知了长城守卫军,即便铠真是他们的一员,我们也不需要横生枝节,只需等待正牌的长城守卫军到来。如果是我误会了,那再拜托他们转告铠,表达我的歉意,弥补一下就行了。”
王小沙胸膛剧烈起伏。
他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然而他却反感这种做派。
他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铠大哥绝不是坏人,不该受到这种对待。
或许父亲的初衷是为了规避风险,可完全不考虑这种态度会让恩人心冷。
不,也许父亲考虑到了……
只是在父亲眼里,如果铠真是热心帮忙的长城守卫军,那么让人家遭受一点委屈是无伤大雅,因为人家就算生气,也不会报复……难道好人的好意就可以被随意辜负吗?
一想象铠大哥遭受的委屈,王小沙就羞愧难当,过意不去。
王年见王小沙不再顶嘴,还以为被自己说服了,也就不再理他,转头嘱咐旁边的民兵。
“这条暗道位置已经暴露了,藏身处只能弃用,等会还得把暗道给炸了……”
正说着,王小沙忽然奔向一旁,拽住一匹马。
袭击藏身处的沙匪被铠打得伤亡惨重,原地留下了一些失去主人的坐骑。西罗尔在这里等铠回来的时候,顺便打扫了战场,收拢了一些骆驼和马匹。
其中一些品相良好的坐骑被西罗尔的队伍带走,还剩下一些受伤的、瘦骨嶙峋的坐骑则扔在了这里,大月村民兵还没顾得上管理,此时都拴在一边的仙人掌丛旁。
只见王小沙解开了一匹矮马的缰绳,翻身坐了上去,用力一夹马腹,下一刻矮马便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他年轻虽轻,但训练刻苦,早就掌握了马术。
王年与一众民兵没有心理准备,纷纷愣住。
直到看着王小沙循着西罗尔队伍的踪迹跑出去一大段距离,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大惊失色。
“回来!你要干嘛去?!”
“快下马跟我们回村,外面沙匪也许还没走远,别乱跑啊!”
王小沙绷紧脸皮,对后面的呼喊声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加速。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追上铠大哥,当面道谢,并代替自己的父亲与村民们向他郑重道歉。
……
西罗尔的队伍跟着铠的指引,朝着弥扎团伙逃走的方向行进。
日头渐渐西斜,天地逐渐昏暝,视线中的景物一起慢慢迈入夜的纱帐。
沙海气温骤降,炎热的空气迅速转冷,本来让人汗流浃背的燥热,渐渐化作凛冽的寒风。
两人立于船头,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顺着衣衫的缝隙往骨子里钻。
西罗尔紧了紧毛皮大衣,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就要入夜了,咱们找个地方扎营休息一晚吧?”
铠摇了摇头,“晚上那群沙匪也要停下休整,正是追上去的好机会,我不打算休息。”
西罗尔嘴角抽了抽,不死心劝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先去玉城比较好,反正那个弥扎一直在云中流窜,长城迟早能找到他,但是那个让你背负冤屈的真凶要是离开了玉城,就很难再打听到了……”
“你可以先去玉城等我,追杀弥扎是我的私事,你们不用冒险。”铠言简意赅。
西罗尔眼神一沉,深深吸了一口寒冽的空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好……那咱们至少先吃了饭,再继续追击吧。”
铠这次没有拒绝。
一行人停住沙舟,纷纷下船,在地上铺上毡布,拿出干粮、腊肉,就着清水与烈酒,佐以悬月洒下的清辉,吃起这一餐风尘仆仆的晚饭。
众多护卫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聊着天,像是野营一样,氛围热闹喧嚣。
铠拿出馒头,细嚼慢咽,干燥发硬的口感,让他忍不住怀念百里守约的手艺。
‘也不知道他们这时候在干嘛……’
脑海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他莫名有些挂念长城的队友们。
这时,西罗尔凑了过来,好似随手递出手里的水囊。
铠接过水囊,往嘴里灌了一口,还未咽下,眼神微微一动。
他忽然仰头,咕嘟嘟漱口,紧接着扭头将水吐到一边。
清水哗啦啦洒了一地,浸湿了沙子。
紧接着,铠再次仰起脖子,水囊对嘴灌了起来,喉结上下耸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呼。”
铠放下水囊,舒畅地吐了一口气。
西罗尔的眉头这才松开,眼中闪过得逞之色,整个人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松弛,轻声笑了起来:“慢点喝,水有的是。”
铠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护卫分散坐着,却隐约将他包围在中间。
他不动声色,把水递回给西罗尔,平静道:“你也喝点。”
“呵呵,我不渴。”西罗尔摆手拒绝。
“是吗,那可惜了,这水挺甜的。”
“那当然,我给你加了料。”
“哦?是什么好东西?”
“麻药。”
话音刚落,场中的喧闹聊天声忽然消失。
所有人同时扭头,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移到铠的身上。
寂静无声。
西罗尔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昆罗身边,似乎这才找到了安全感,抱臂而立,一脸成竹在胸的笑意。
铠像是吃了一惊,脸色微变,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脑门青筋绷起,看上去像是用尽了力气,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着,沉声问道:“我有点好奇,你们是从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还是临时起意?”
西罗尔眼神闪烁,冷笑一声:“你猜?”
“我猜你不是真正的南海商会成员。”
“呵呵……哈哈哈……”
西罗尔低头发笑,越笑越大声。
铠只是默默看着他,像是在努力站直身体,没有开口。
西罗尔笑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停下,摊了摊手,终于撕去了一路毕恭毕敬的伪装,露出阴狠的面目,语气戏谑:
“你现在才发觉有什么用?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不装了,摊牌了。
反正你也无路可逃了!
铠眯了眯眼:“所以你的那些说辞,什么海都家族、什么真凶、什么冤枉,全都是骗我的?”
“你说呢?”西罗尔嗤笑。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盯上我?”
“等我们拿下你,你就知道了……我看你现在应该快没力气了吧。”
西罗尔看着摇摇晃晃的铠,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昆罗缓缓抽出弯刀,迈步上前,语气饶有兴致:“以防万一,我先给他放放血,让他没力气反抗。”
铠摇晃着身子,眼睁睁看着昆罗靠近,
十步……
七步……
五步……
三步!
铠打摆子的身子猛地站直,剑锋仓啷出鞘,凛冽寒光骤然甩出,比天上的月光更清冷。
铛!
兵刃清脆交击,震动的嗡鸣回响扩散。
昆罗一手持刀,一手抵住刀背,用刀身架住了铠的剑锋,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冷冽的笑意,却是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
“呵,果然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