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见他心情不悦,忙岔开话头道:“官家,听说万安宫快要完工了,是吗?”
赵恒点了点头道:“嗯,万安宫完工之后,待太后迁出。回头再让人搬进翠华殿去。”
刘娥劝他:“我终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哪能做一殿主位,你少闹些。”
赵恒叹息:“朕不能封你为后,那实是形势不由人,若是再教你居于别人之下,朕心里也不安哪!如今只给个美人,只是在人前过渡而已,终须要给个妃位,才不负了你。”
刘娥微微一笑:“臣妾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名份都是外头的虚好看,只要能与三郎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呢,也胜过那些虚名儿。只不过三郎啊,皇后主持中宫,你要封我为妃,怕是要经过皇后同意吧!”
赵恒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好了,皇后素来是个省事的人,谅必没话说。”
刘娥意味深长地道:“三郎说放心,那小娥便放一百个心。”
皇帝在修缮翠华殿,皇后自然知道,这是明显要等过了周年,就要升刘娥为妃。
郭熙犹豫了很久,却在这日,越王妃求见。
两人未出阁时,本也是闺中好友,听了她要来,喜道:“请她进来。”
越王妃李阮进来时,正遇到曹美人与杜才人来请安,郭熙就道:“就说我今日有事,让她们回去吧。”
李阮冷笑:“圣人真是好性子,这些人还敢天天来您这里碍您的眼睛。要是我,早赶出去了。”
郭熙嗔怪:“你说话还是这么口没遮拦的,我是皇后,得有皇后的气度。”
李阮叹道:“所以该你是皇后。要是我,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灭了她。”
郭熙白了李阮一眼:“又要胡说了,怎么灭?”
却见李阮身子往前,压低声道:“熙姐姐,让人消失的办法,有很多的。”
郭熙的神情似有感触,忽然笑了:“阿阮,我是皇后,我做事,是要体面的。要做的让人无话可说。”
两人嘻笑一会儿,至于越王妃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也就无人深究了。
李阮叹道:“我真佩服你,永远可以这么冷静。若换了我,我是忍不得的。”
郭熙看着李阮,长叹一声:“阿阮,我动过心的,我也有不冷静的时候,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李阮面上笑,心中却是暗暗冷笑。她纵做了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被妃嫔们欺到头上,还不是强颜欢笑,泥塑木雕似的。做人没点刚性,从前在宫里头,每次要不是自己出来护着,她可真是被别人欺负到死。可架不住命好啊,人成了皇后了。她心里是不服的,心中暗道,若不是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她才不愿意进宫,对这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称臣下拜。
越王妃来了又走了,燕儿见郭熙仍在出神,劝说道:“圣人,越王妃的性子就是这样,你们从小就相熟,还能不了解她从来就是有口无心的。”
郭熙笑了:“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是越王妃,我才是皇后。”她看着桌上的茶杯,那是李阮喝过的。李阮的话,看似她浑不在意,可谁知道,她的心如针扎一样。她在袖中捏紧拳头,面上却是状若不经意地道:“燕儿,你想办法在宫里传一传,就说刘氏想当贵妃。”
燕儿吃惊地看着郭熙,好一会儿才慌忙应答:“是。”
却说这几日,梧桐院里是极热闹的。皆因皇帝前些日子,频频去了玉宸殿杨媛处,到离开时,就有大批封赏源源不断地送到。再过得几日,杨媛的叔叔也提了官职。宫中之人,皆是何等明眼慧心,此时见杨才人得宠,立时猜到其中关键,诸嫔妃只恨自己眼浅,竟然让她下了先着。
一时间梧桐院竟然门庭若市,人人打着探病的名义,赶着来奉承刘美人。巴望着她能够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纵然是得不着象杨才人这般的好彩头,拖延在梧桐殿里,好歹也能让皇帝多看到自己一眼。
众嫔妃既来讨好,刘娥本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言语接待,将众人哄得一团高兴。她原来薜萝别院中招待天下才子,此时将风雅的玩意儿带入宫中。众人在梧桐院中玩些琴棋书画诗酒花,品尝着她私房小菜,兼之刘娥言语谦逊风趣,手面慷慨,别人有一分的好处,她便已经看出来说出十分来了。因此上众嫔妃原来虽是抱了目地机心过去的,却觉得梧桐院另有一种吸引力,浑忘了原来的目地。
就连杜才人,也不甘不愿意地拉了曹美人作陪,强要对方带她来梧桐院。此时正是梧桐院中最美的时候,薜荔紫萝,开满整个院子。
众人就不在里头坐,而是坐在院中花架下喝茶。
曹美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称赞:“这茶果真不错,难怪官家爱待在梧桐院,喝了这样的好茶,连我都舍不得走了。”
杜才人不屑地看了眼曹美人,嫌弃道:“茶也不过如此,我瞅也就是这院子里的花开得真不错,难为这花这木这架上物件,配得极有品味,回头姐姐把这人借我使使,回头我们的宫院里,也种这样的好花,也讨得官家喜欢。”
刘娥看了看,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她这院中的这薜萝紫藤,是皇帝亲自布置的。
正在此时,就见皇帝进来,众人忙行礼,皇帝笑着叫众人起来,自己一屁股正坐在刘娥方才的位置上,问道:“你们这里倒热闹,在说什么?”
刘娥笑:“杜妹妹刚才夸我这花架配得极有品味,是难得的雅致呢。”
赵恒大喜:“是吗?你倒说说好在哪里?”
杜才人无奈,她刚才不过就是虚应故事,如今见皇帝动问,只得搜肠刮肚,找了一些夸夸之辞,皇帝听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多看了刘娥几眼,神情得意。
杜才人心中生嫉,就道:“虽是好品味,然则也是有极大的缺……”她话未说完,就觉得脚背一痛,却是坐在她身边的曹美人,借着站起拿茶杯为由,狠狠踩了她一却。
杜才人痛呼一声,曹美人忙道:“杜妹妹,是我不小心……”这边说着陪不是的话这边来扶她,手中却又狠狠地捏她一把。
杜才人手又一痛,这时候方看着曹美人眼神凌厉,暗示警告,她好歹与曹美人交好,也有些灵性,当下就把刚才的话咽了。
曹美人满脸堆笑地坐下,就道:“我正想跟刘姐姐讨教这花怎么开得这么好呢,这花是去年种的,还是今年种的。”
刘娥还没回答,刚才已经说得得意的皇帝就接口道:“过了年就种下了,否则就会错了花时,今年就开不成了……”
刘娥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却看了曹美人一眼,但见曹美人面色如常,又道:“头年便能开花,想是用了好种子,却不知道哪里还有……”她是自己亲手种过花的,赵恒也种过,两人交流得十分热闹。到了黄昏时,见晚膳将上,刘娥苦劝两人留下共用,曹美人却坚决辞了出去。
杜才人有心留下,却被曹美人硬扯了出去,不由恼恨,道:“你做什么,好容易来了,也与官家说得热闹,你如何不肯留下。”
曹美人冷笑一声:“留下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将官家从这里拉到你宫里吗?”
杜才人冷笑:“为何不能,你我这样的家世地位,这样的容貌才能,就甘心就此独守空房吗?”
曹美人却道:“圣人可否同你说,叫你与刘娘子多多亲近?”
杜才人脸色变了,恼道:“休提这事,她还说,刘美人位份太低,暗示让我去官家面前提议晋升刘氏位份好让官家开心。哼,真想不到连皇后之尊,也要用这种方法讨好她。”
曹美人问:“那你去不去做?”
杜才人怒道:“自然不去。她仗着官家宠爱压我们一头也就罢了,我可以低头,但绝不可能自我作贱。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对自己的男人还有心,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哼!”
曹美人长叹一声:“妹妹,你我进宫,抛亲舍故,为人姬妾,是为了情爱吗?”见杜才人怔住,又道:“想来你进宫的时候,父母也当说过,进宫之后恭谨为上,以求服侍好官家,荣耀门楣。妹妹,你我既然是为了博富贵而来。既想富贵,又想情爱,世间什么好事哪能都占全了,官家也满足不了每一个人的无边欲望。”
杜才人顿足,泪水流下:“可我这不是欲望,我也不求富贵,我心悦他啊。”她虽然怀着博富贵的心思进来,可是见着了那人以后,就当真爱上了,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至尊之位,他满足了她那少女心中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她满腔爱意,求一份回报,有错吗?
谁知曹美人冷笑道:“满朝文武,以才华博富贵,以忠诚博富贵,以性命博富贵,谁博的是真爱啊?你也要真爱,她也要真爱,这宫里哪有这么多的真爱,谁不是以真爱索取富贵?”
杜才人顿足:“你、你这个人真冷血,我不理你了。”说罢,气得转身跑了。
曹美人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有些人,你就是把心掏出来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懂啊。”她也是最后一次对这个傻妮子说真心话了。
她也就是这一日,彻底地息了自己原来怀着的那颗不知道是博富贵,还是求情爱的心。
那花是官家种的,在刘氏进宫前就替她种下了。她方才故意讲到种紫藤的时候,官家说起来比刘氏还多,而且那紫藤花开得这么好,按时间来算,明显不可能是刘氏进宫以后才种下的。她明白了,但她,却只能把这份明白,烂到肚子里去。她做不到杜才人那般不留后路,也做不到杨才人那般舍弃尊严。所以,只能是保持沉默了。
过了两日,皇帝留宿寿成殿,及至到晚间时,两人正下着棋玩耍,赵恒闲闲道:“这些日子,曹美人、杨才人都和朕提议,晋一晋刘美人的位份。你意下如何?”
郭熙先是愕然,然后微笑起来:“论理,官家喜欢哪个宫人,如何封赏,那自是玉旨纶音。特来与妾商量,这是怕妾不高兴?”
赵恒脸微微一红,却笑道:“哪里的话,你是后宫之主,朕自然是先敬着你的意思。”
郭熙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面上却不显,道:“刘美人的确讨人喜欢,莫说官家,臣妾也是十分地欣赏。既然官家来问妾的意思,妾也就直说。刘美人尽心伺候官家,官家喜欢,想要升一升位份,这是常理。皇后之下设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四夫人;四夫人之下又设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九嫔;九嫔之下再设婕妤、婕妤之下为美人、美人之下为才人,为二十七世妇。刘美人如今为正四品,若是进位为九嫔,也显不出官家恩典来,不如就直接册为贵妃,官家以为如何?”
郭熙将心一横,说出这样的话来,只道赵恒会谦逊一二,谁知道赵恒立刻就道:“连皇帝也这般说,那朕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思。”
郭熙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只觉得心灰意冷,当下笑道:“妾说了有什么用,官家自己作主才是真的。不过毕竟贵妃是一品,册封时得大学士宣旨,不是后宫一道诏令就行。官家自然要和内阁商量。”
赵恒立刻就道:“好,好,好。朕这就写个字,叫宰相来商议。”他说完,见郭熙站起来相送,就点点头,匆匆走了。
燕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及至皇帝走了,才急道:“圣人为何要这么说,就算是赌气,也不要这么不留余地,这样岂不是教自己没有退路了。”
郭熙目光森冷,走到棋盘边,将原来摆的棋子一一收起,却幽幽道:“他多少时间没来了,如今只为了升刘氏的位份而来,待我答应,连这一夜也等不及就走了。难道我这床上是有钉子吗?”
燕儿急道:“圣人,如今哪里说这个的时候,若是官家当真下旨,封了那刘氏为贵妃,这后宫就要乱了!”
郭熙嘴角一丝冷笑:“你急什么!”她看着夜空,幽幽道:“朝堂上,自有诤臣谏臣,哪能让官家……”她说到这里,自悔失言,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徒留旁边的侍女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