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话头,却反而出自宋泰平之口。
楚宁过目一数,总数二十八万二千两。诧异道:“宋掌柜,何意?”
宋泰平慨然道:“敝会也有自家难处。放贷举息,若是熟客保稳,利息便少些;若是生客,利钱便高些。但世移势变,此一时,彼一时,也是道理之常。”
“楚公子得遇良缘,一飞冲天。若我说借款不必偿还,那是近乎谄媚了,恐楚公子也未必承情。”
“当年所贷一万八千两,偿还本金并不计息。如此,也算圆了你我朋友之谊。这件青阳铜葫芦,作价万两,童叟无欺。至于区区衣裳冠饰,断无作钱的道理,是不是?”
能够担任一阁之掌柜,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功夫,果然非同小可。
楚宁微笑应下。
片刻功夫,一桌小席便安排上。
宋泰平频频劝酒,宾主尽欢。
半个时辰之后,楚宁告辞。
临别之际,楚宁神色微熏,借着酒劲道:“参与特选会的诸弟子,只怕都是鲜衣怒马,从人如流。楚某孤身一人,只恐弱了声势。”
宋泰平立刻道:“好说,后日出行之际,我万永商会到贵府门前去迎,一路遣使相送,为楚公子壮行。”
楚宁欣然应允,笑道:“就这般说定了。”
出了大门,宋泰平亲自送出二里之外,欲再送时,却被楚宁拒绝了。
只见楚宁醉步蹒跚,身躯摇晃,纵酒意狂歌: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败絮其外兮,金玉其中。
……
剥极而复兮,孰知其序?
终得驰骋兮,遨游太空!”
宋泰平望着楚宁背影,独自沉吟道:“败絮其外兮,金玉其中……”
旋即眉头一展,若有所悟,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田康上前一步,眨了眨眼,道:“掌阁?”
宋泰平叹息道:“丹霞郡有真龙出矣。”
“明日你备下一份厚礼,诚心去化解芥蒂。楚氏宅院,自今日后,遣人用心看护。”
……
独自行步一刻钟后,楚宁双眸之中,锐芒一闪。
无限清明,哪有一丝醉意?
从早晨出门时那对着正厅一拜开始,到偿还银票之后的购置谢仪,透露师门、出行仪仗、纵酒咏歌,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楚宁精心构思的仪式。
前世之中,曾经有一个女明星参演了一部热剧,即将大红大紫,却忽然出了车祸丧生。
这样的悲剧,楚宁可不想重蹈覆辙。
问题出在银票上。
逍遥会上那位大能所赠的银票,都是四千三百余年之前的老古董。
若是当世通行银票,楚宁只说是自别处钱庄借了,以贷养贷。便可推搪过去。
一个数日之前困窘潦倒、豪赌失败的小子。三日后忽然拥金巨万,还是几千年前并不流通的的旧物。
楚宁自忖易地而处,只怕也会错判是偶然获得的摸金横财一类。
但凡迈进万永商会大门的人,皆说宾至如归;但是光鲜之后的阴影,却深不可测。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传闻,从未断绝。
纵然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楚宁也要将这个风险扼杀。
单单将参加特选会的消息透露,断然不行。因为这件事若无前因后果,难以取信于人。
一个刚刚落选入门试的人,去参加特选会?
这就好比一个高考落榜生,去清北的特招办毛遂自荐一样。
若有人误判形势,以为自己虚言壮胆欲盖弥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需要一个生动自然,贯穿整体,足够有说服力的故事。
文采丰润,楚宁信手拈来。
整个故事中,最显自信,也是最冒险的一步棋,就是主动将五十万两银票取出。若有纰漏,将会极大的加剧风险。
但转念一想,就算你只拿出六万余两,对方也断不肯相信,你所得财物恰好和本次还贷数目相同。
甚至浮想联翩,贪欲更足,也未可知。
若信了你的故事,别说拿出五十万两,就是五百万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要小心奉承。
此时楚宁心中,有两种情绪流过。
一来,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小金人级别的演出!以前倒是并未发觉,自己还有这样的天赋。
或许是重压之下,全情投入,超常发挥。
但另一方面,楚宁心中,又有三分怅然。
虽然说能刚能柔,能屈能伸,随方而就圆,同样是行事之正道。
但是正如前世一位武术家所言:若再有三十年的阳寿,就再打它三十年的刚劲!
这句话,楚宁奉为圭臬。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现在不得不用计策周旋,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太过弱小。
哪怕在大神通者手中、犄角旮旯里搜检出来的不值一提之物——世俗金银,自己也要费尽心力,才能保全。
抬头一望,此刻已近日中,但东南方向,却依旧有一点星光未散。
楚宁对着这颗星星,许了个愿。
空城退敌;下不为例。
愿道途之上,再遇险阻,皆能一力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