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大怒站起,吓得刘辩一阵哆嗦,慌忙趴在大兄宽阔怀里,何辅只是轻拍了几下怀里娃娃,嘴角却满是苦涩。
“先生说……说阿爹是个屠户……”
“先生是世之智者,是世之大儒,又怎么可能去贱视一屠户?”
何辅侧头看向阴沉着脸的何进,不置可否笑了笑。
“阿父性子暴躁易怒,看似霸道强横,实则是个犹豫不决、懦弱小人……”
“闭嘴!”
何进大怒,毛发虚张指着依然躺在藤椅里的何辅。
“你个混账……混账……”
何进猛然后退,一脸惊骇看着躺在藤椅里的儿子,如同看到血山血海的如山尸体……
不仅何进爆退,原本坐着的蔡邕也猛然站起,同样惊骇看着双眼微眯的何辅,活了半辈子的他知道,只有杀很多人才有如此浓重血腥味,可……可这怎么可能?
……
何辅收拢了浓重杀意,一手轻抚着刘辩小脑袋,转头再次看向天边夕阳余晖……
“若孩儿是个如阿父这般成年屠家子,或许先生连看一眼孩儿都不会,阿父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成年了的孩儿,就变成了另一个阿父,变成了阿父这般看似强横霸道,实则犹豫不决、怯懦胆小之人。”
……
“一个人的成就与他的性子有很大关系,大父、阿父以及孩儿都是一般无二的暴躁易怒性子,若咱家生在草原,只要不死,总会因性子而成为统兵之将,可咱家是杀猪宰羊的屠夫……”
“先生是天下智者,不会因一人是屠夫或是乞儿而贱视之,之所以如此评论阿父,那是因为咱家在宛城还算是小富之家,脾气暴躁易怒,却又能凭借商贾贱业成为小富之家……”
“为何?为何脾气暴躁易怒,却可操持商贾贱业而小富?”
……
“因为低头,因为屈膝,因为讨好卖笑,因为算计……”
“你不低头,你不屈膝,你不讨好卖笑,谁他娘地照顾你生意?你不一文一文钱算计,又如何赚更多银钱?”
“先生说,有时候,一与一百、一千、一万没有任何区别,当你低了一次头,就有可能低头一百次……”
何辅转头看着何进,无悲无喜。
“孩儿不是怪罪、不满、埋怨或是讥讽阿父,生活有着很多这样或那样的无奈,不低头,不算计,又如何养活一家老小?”
“长兄为父,大父过世后,阿父就成了家中顶梁柱,兄弟姐妹、妻儿老小都要养活,身为一家之主有多难?孩儿成了数万乞儿的家长,阿父难道以为孩儿不知?”
“家,国,天下。”
“阿父虽已身在雒阳,虽为雒阳府尹,就算日后阿父成了大将军,阿父的脑袋实则还留在宛城,还留在那间肉铺里。”
“家,国,天下。”
“三者是不同的,用一文一文的算计来治理天下吗?用卑躬屈膝来统御千军万马吗?”
……
何辅看着重新坐在身边的父亲,叹息。
“先生说……”
“将有‘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八德。”
“将有‘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五善四欲。”
“将有‘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将之五危。”
“将有‘理、备、果、戒、约’、‘威、德、仁、勇’五慎四德。”
“将有气、地、事、力四机。”
“将有‘有勇而轻生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人者,有智而心怯者,有信而喜信人者,有廉洁而不爱人者,有智而行缓者,有刚毅而自用者,有儒而喜任人者’十过。”
……
“读书也好,不读书也罢,能功名成就者,能成为一代名将、统帅者,虽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所言所行皆符合为官为将者所必备的品德、能力。”
“你我父子就以将之五善四欲为例好了,假如父亲现在就是大将军,父亲知道我大汉帝国的敌人的形势吗?知道西凉、河套、漠北、辽东、岭南……知道我大汉国境内有哪些即将反叛,或是已经反叛了的部落、叛军的形势吗?知道他们的将领名号、性情、人际关系吗?知道他们周围势力的敌对或联盟关系吗?”
“国之虚实,作为帝国大将军,国库赋税粮草或许可以不知,但最基本的,父亲当知帝国有多少兵,兵员的训练程度,甲库里有多少甲胄,多少刀枪箭矢……父亲了解这些吗?”
“善知天时人事,作为大将军,可以不知道每条河流潮涨潮落,但应该知道春夏之时草原牧民散落游牧,此时是他们无法凝聚之时,当知道秋冬之时是他们兵强马壮易于南下劫掠之时,应当知道敌人最强之时避让、最弱之时进击……”
“正如熹平六年之事。”
“熹平六年之时,八月之时,正是草原兵强马壮之时,我军出兵三万,鲜卑聚兵十万,不言战前谋划算计什么的,仅以三万对阵十万之众,阿父就当知此战的凶险。”
“可若春夏之时呢?我军出兵三万,鲜卑牧民皆散落在外游牧,不言聚集十万之众的艰难,牛羊是牧人的命根子,家中无人放牧牛羊,军心又如何可稳若泰山?”
“当然了,阿父或许会说,我军三万精锐,过半是河套游牧之人,同样需要游牧放养牛羊……但阿父莫要忘了,此战是国战!是必须要全力以赴的一战!是哪怕朝廷补足三万牧民牛羊损失,也要全力的一战!”
“未胜先虑败,三万精锐皆是北地各郡精锐,三万精锐若败,北地又如何可安?”
“此等天时之利弊,阿父又能知道多少?或者说,阿父你之前可有考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