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笑,容妃这看似不假思索的无心之言倒也有些意思。
“这么好的东西皇上却在考虑是否要扔了,那便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了?”容妃继续道。
“这个荆条的手握处也长满了荆棘,握在手里总被刺伤,但是这个荆条确实甚好,刺尖且利,那该不该扔呢?”
容妃笑了,道:“虽然手握者确有伤痛,但仍然对这个荆条盛赞不绝,看来还不想扔!”
“荆条确实是好,可是刺痛也确实有啊!”皇上又强调一遍。
“等到刺痛入骨,手不能握的时候,自然就扔了!或许有一天可能会把手握处的荆棘磨平了呢?”容妃道。
“以血肉之躯磨平荆棘?”皇上疑惑的道。
“嗯!终有一天会磨平也未可知啊!”容妃道。
听容妃说完皇上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皱起眉头,道:“磨平是不可能了,几十年了都未曾磨平!”
“皇上不必烦心,荆条再锋利,他也只是个物件,得在人的手里才能发挥作用。现在舍不得扔主要是因为还没有能替代他的东西,也许有一天能得一柄宝剑呢?或者强弩?那这个荆条就算不得什么了。”
皇上愁云消散,脸上带了些笑意,容妃说出宽心的话总让人觉着很舒服,他烦心时总喜欢来重华宫坐坐,容妃不急不躁的性子让她一字一句的话落在人的心上,如沐春风。
皇上拉起容妃的手道:“朕能得你,是朕三生有幸。”
容妃莞尔一笑,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些红晕。
看的人心头一软。
……
第二日,重华宫。
容妃坐在榻上翻看着《韩非子》,偶尔饮一口茶,祺穆坐在另一侧吃着点心。
站在一旁侍奉的婢女小麂道:“娘娘,您一向都是隐忍,怎么前几日突然在殿上为自己争辩了?不过奴婢还是觉着您争辩的样子更好,三言两语便能说的别人哑口无言。奴婢敢打赌,在这个宫里无人比您更聪明了,正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不敢再随意欺负您!”小麂脸上难掩得意。
祺穆停止了嘴里的咀嚼,瞪着眼睛努力听着小麂说的话,想听的更明白些。
小麂看着努力想听懂的六皇子,觉着六皇子还小,不便接触这些权谋之事,便道:“娘娘,要不然先让殿下出去玩一会儿吧!”
容妃侧首看了一眼祺穆那明亮求知的眼睛,缓缓道:“不必!”
容妃又对祺穆道:“你只需听着便可,不许多言。”
“知道了,母妃!”祺穆稚嫩的声音乖乖答道。
小麂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道:“娘娘,前些日子在宫宴上摆明了有人陷害您,而且李公公也肯定不是向着您的,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皇上有意拦着他,他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怎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小麂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可是在宫里久了,耳濡目染,渐渐的也能看明白些。
“李公公没必要向着本宫,本宫不是最得势的,也不是最得宠的,娘家也并非重臣或皇亲贵胄,他若忽然倒戈到我们这边,反倒需要提起注意了。”容妃淡然道。
“可是皇上明知道您是被陷害的,怎么不派人彻查呢?”小麂问道。
“咱们这个皇上向来如此,做事喜欢留一手,心慈手软,喜欢留后路,不只为自己留后路,还会为别人留后路,他觉着这样是宽厚。此事一出皇上心里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倘若是他不想动的人,他自然就不会去彻查了。”容妃轻蔑的笑了一下。
“那您知道是谁陷害您吗?”
“遭人陷害,无非是挡住一些人的路了,后宫只有两件事情,情和权!那日之事皇上虽有意护着本宫,但皇上却也并不常来这重华宫,故他护着本宫只是出于旧情罢了,近来宓妃得圣上专宠,所以自然不是为了争宠之事。”说完容妃看了祺穆一眼。
小麂立刻就明白了,不是为了感情,那必然是为了权势,道:“那不是情,必然是权了!可是您无权无势,六殿下也才刚刚六岁,能威胁到他们什么?您在这后宫向来是谨言慎行从未做过太出风头的事,他们没必要对您下手啊,他们动了您又有何益?何况如您所说,宓妃才是风头正盛。”
“宓妃无子,又得圣宠,他们只会拉拢不会铲除,恐怕过不了几日便能见到宓妃出入延福宫了,皇上于我虽已无专宠但还有旧情。从他们以往的手段便能知道,他们行事的风格向来都是防患于未然,在敌人还弱小的时候动手,也就只是一桩小案了,注意的人也不会很多,如果敌人强大之后再强强对抗,必然会震惊朝野,胜算也不大。如今穆儿已经崭露头角,他们必然会提前谋划。”
祺穆和小麂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小麂也只是比祺穆大六岁,容妃刚进宫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从浣衣坊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跪在甬道,没几天便把她要了过来。
容妃继续道:“不过现在对他们来说彻底铲除一个六岁的皇子还是难了一些,由头都找不到,但是他们也等不及穆儿长大了,他们害怕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只能是釜底抽薪,动了本宫之后穆儿的一切也会土崩瓦解,再想与他们争斗怕是无望了。”
“可是您从无与他们争斗过。”小麂说到。
“从本宫生下穆儿那一刻起,就活在众人的监视之下了,穆儿崭露头角的那一刻便已经自动的加入了这场战争,即使真的想闲云野鹤过一生,他们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自始至终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不可能孑然一身。”
容妃说完又看了看祺穆,他太聪慧了,倘若是寻常人家得一个这样的儿子恐怕会天天谢神还愿,但在这深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个头冒的太早了,既然已经冒头了,那必然不能再全身而退了。
或许痴痴傻傻能在宫里平安过一生,聪明人却不能,自己不愿意庸碌无为,别人也不会养虎为患。
“即使他们真的动了您,皇上于您有旧情,自然也会厚待殿下,于他们更无益。”小麂道。
“那他们便找一个能让皇上对本宫深恶痛绝的事情下手就好了。”容妃淡然道,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必然会动手,那我们就提早做些防范。”
容妃轻笑一声,道:“防范?如何防范?防的了一时防的了一世吗?本宫进宫之时宫中的党派便已经根基已深,这一时恐怕是无从下手。”
“那要不然我们以攻为守呢?”
“倘若本宫此时动手岂不正中下怀,给了他们处置本宫的正当理由。”
“那该怎么办?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悫贵妃有三皇子祺徽,娘家势力深厚,其兄吕勠是开国功臣,持虎符掌三军,皇上定然不会为了等闲之事触碰虎须,不过他们倒是不必担心,虽然此时动不得但也不足为患,日后他们自会土崩瓦解。而皇后就更不用说了,有太后这个姑母,还有太子,这都是国之根本,更是难以撼动,现在不管本宫用什么由头下手,皇上为保朝堂稳固都不会大动干戈,最后只能纠责于本宫。”
“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小麂问到。
容妃笑了笑,没有回答,穆儿才六岁就已经崭露头角,无权无势却锋芒毕露,必然要失去些什么才能了了这事儿,才能让那些人放心,只是希望穆儿以后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祺穆再聪明也是听的有些懵懵懂懂,从他生下来皇上便极尽宠爱,要什么给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抢是什么滋味?他怎么会明白有人为了抢东西居然会以命相搏?
容妃继续道:“我们这位皇上自幼登上帝位,从未经历过夺嫡,他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难多险,他也不认为从小饱读诗书的皇子们会为了这个位置可以不顾骨肉亲情,他总觉着血浓于水,大家就应该学着尧舜,禅让皇位于贤人,他重儒重礼,最看不起为了一己之私而争得面红耳赤之人,他自己也有舍不得放手之事,却总想着是他人贪心,是他人牢牢攥在手里舍不得撒手。可是他怎么不想想,他自己手里的东西,怎么不肯大度的放手?”
明知道祺穆年纪还小听不懂这些话,可好像还是对祺穆说的,又一字一句的道:“对咱们这位皇上,应该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可是心战又是一个持久而漫长的过程,就看能不能沉得住气了。”
小麂听的有些惊慌,她跟了容妃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这是在指责圣上吗?以往的容妃总是面带笑意从不说伤人之话,待所有人都极为温和有礼,今日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些?不过容妃说话入木三分,倒让小麂有些茅塞顿开,可是有的地方却依然迷迷糊糊,容妃一直的忍气吞声也没有机会让下人们想那些阴谋的腌臜事,小麂也便从没有机会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