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思言又重复了一次,“不该的,这不是你的错,所有人都该有书读。”未央偏头看她,黑沉沉的眼仁敛在三分喜三分惧里面。
五公主殿下跟他说这是不公的,居然有人说这是不公的?
他盯人带着煞气,却不知道是朝着不公的命数去,还是戳破了不公的人去。“殿下当真?”“我当真。”“若殿下做了皇帝,就叫天霁男子也能读书?”一个问题,若是太空太远,就不是个问题而近乎讽刺。回答的人却再郑重不过,“我们入清正盟便已经断了和天霁的联系,我不能随意应你。但若真有那一天,我必尽己所能。”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由临思言说出来,竟也好像成了某样远处可见的东西似的。
少年人少想将来,时光漫长春秋轻掷,样样都像笼了层光模模糊糊。
可他说出口的话,就成了河心石,牢牢地等在那处了。未央声音要吞进肚子里,“殿下答应我的。”他卷了东西头也不回,背后仍有人应,“对,我答应你的”。
未央多了点念想,揣在心里,出任务的时候都更踏实些。他一直愿意护着清正盟的人,最初是掌院的命令,后来是同伴的情谊,如今又多了点东西,算是护着等在自己前路上的念想。每次衙内大呼小叫说咱们最好别死的时候,他常说我没死你们就不会死。赵简听到会举着巴掌吓唬他们两个,胡说八道什么呢死什么死!临思言这时一般不插话,可次数多了,总算在一日早课的时候提起来,“我有件事想同你说。”他一向温和,这时却谁都能听出来口气郑重,未央也坐得直些,“什么事?”“生死之事,衙内口无遮拦,可你却是当真的。”未央看他,“我是认真的。”同他对面而坐的少年已经忍不住蹙起眉头,“清正盟生死一体,你的命不比旁人更轻贱,若真有一天到了生死地,我也想你能保重自己。”未央摇头,“我在清正盟,就是要护着你们的。”两个人倒真的较起劲来,或者说更像临思言单方面不满。在未央眼里,就是他莫名其妙地沉默瞪了自己一会儿,离开时还规规矩矩行了礼。这好像是真生气了。不过到了第二天卯正,还是要起床读书,查他前一日的功课。要说区别倒也有,类似其他斋课上的梁教头和有元仲辛课上的梁教头。未央忍了两天,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他知道临思言是好意,虽然想不通自己的话怎么让他闹脾气,也愿意先服个软。“如果和梁教头那样的比,我确实还差些,但一般的任务应该不必担心。”临思言长出了一口气,索性干脆合上书,“我不是说你本领不好。你武艺比我们强,有些事我们做不到,只能交由你做,这是应当的。但身处险境时,清正盟一体,也要互相看顾。你不必把所有人的性命排在你自己的前头。”“你答应过我的事是你应我的,护着你们就是我的事。”未央答得硬邦邦的,好像在他这儿立起了条极简单又不可辩驳的规矩。临思言看了他一会儿,声音放软下来,“那你就想着那件事,记着还有我应你的事没做到,君子一诺,你要见我践诺才行。”未央不会笑,眼角的弧线却弯出了一点温柔的意思,“我信你的。”
君子一诺。
枪尖从肩骨穿过去的时候,他想起了这件事。在战场里人都被冲散了,元仲辛和赵简背对背护着对方,他离临思言不远。在骑兵和强弩中间,一个人两个人的武艺像填海的石子,眨眼就淹没掉。再一次冲锋之后,清正盟的同伴他就只能找见临思言一个,他的小先生从肩胛到腰际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像是用血在背上画出的靶子。那一枪,就是朝着他后心去的。未央用自己拦下了那一枪。我没死,你们不会死的。枪尖挫在他的骨头里,一时拔不出来,得了空回身的临思言一刀抹在对方的喉咙上。未央跌下去的时候,他护着的人还站着。这也挺好,哪怕他自己到最后一刻,仍然跌在了逃不出的刀锋血火里。但许过他诺的人要是能活下去,就也算还有一点什么留在了他看向模模糊糊的未来。“未央!”“我尽力了。”未央没见着,但对他许诺的人,确实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