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尽皆叹服,各自又饮了一盏后,才开始动筷吃菜。
江越的手艺算不上好,但各种新奇的做法还是让三人大开眼界,每一筷子下去,都引来啧啧称赞。
“这四喜丸子名字讨喜,味道也着实不错,虽然是用净肉制成,但不柴不腻,江先生,这是如何做到的?”
江越夹起一小块丸子放到林霖碗中,回答道:
“我用了鸡蛋清滑肉,口感自然软糯。”
李明初又尝了一口,点点头。
“果然能尝出鸡蛋的香味,想不到蛋清还有如此做法。”
“蛋清用来滑肉,其实大酒楼里都知道的,但是你说鸡蛋的香味,我倒是吃不出来。有那么明显吗?”
李明初笑了笑。
“鸡蛋的味道本来是不明显的,常人根本吃不出来,但是我不一样,这味道我可是终生难忘。”
“这是为何?”
说到这个话题,李明初似乎有几分伤感,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回答道:
“大过年说起这个话题,本来是不太好的,但是常言道忆苦思甜,说说似乎也无妨。”
“先生应该知道,我年少时父母双亡,一直在街上流浪。那是十一岁的时候,我在乞丐寮中靠乞讨度日。”
“那年初一,乞丐寮中的众多兄弟都没有讨到饭食,过年嘛,乞丐上门是不吉利的,我们本就靠施舍为生,不愿意败了施主老爷们的兴致,便都是在草棚里熬着。”
“又冷,又饿,前一天吃完的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人间最乐的时候,我们这些乞丐反而最苦。”
“但是没办法,大家都想着,熬过了这一天,第二天再上门,便可以吃顿好的了,所以倒也过得无甚波澜。”
“直到那天晚上,不知道是谁,从野鸡窝子里摸回来三个鸡蛋。”
“鸡蛋啊!江先生,那时候我们平日里都吃的残羹冷炙,油水都无几分的,能捉住只老鼠烤了便算是加了餐了。您试想,乞丐寮中突然有了三个鸡蛋,我们该是多高兴。”
“鸡蛋只有三个,但人有数十人,我们把鸡蛋搅在水里,上锅煮了一锅大大的鸡蛋汤,连盐也不放,便打算就这么喝下去。”
江越听得伤感,但隐约又觉得有些温馨。
他能想象那种场景,几十个人挤在破旧的草棚中间,围绕着一堆跳动的篝火,分享那一锅寡淡的、但是却散发着蛋香味的热汤。
很苦,但是有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安全感。
可李明初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开始,大家都很守规矩,每人只分一碗。可错就错在,煮汤的那人放水没把握好分寸,水放多了。”
“等大家都喝完之后,锅里还剩下起码三碗汤,而且还漂着不少原本沉在锅底的蛋花。”
“有人想要再盛,被掌勺的拦下,然后便和掌勺的打了起来。”
“摸回来鸡蛋那人也想多占,便跟掌勺的站在了一边,他们打作一团,另外一人已经直接端起锅喝了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疯了。”
“我那时候年纪小,身体也弱,没敢去抢那汤,一见到打了起来,立刻躲到了一边。”
“没想到,最后是我喝到了那些剩下的汤。锅里至少还剩下两大碗的量,我一个人喝完了。”
“鸡蛋很香,真的很香。那时候我就想啊,一定要记住这个味道。”
“但是,但是,要是这汤里,没有血腥味就好了。”
“江先生,你听着觉得可笑吗?我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可笑,明明第二天就能吃上饱饭了,可是四十几个人,就为了这三碗汤,打死了三十多个。剩下重伤的那些,没过多久也死了。”
李明初又夹了一块四喜丸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一刻,无论是江越,还是林霖、陈烨,都感觉心脏被一种深深的绝望仅仅攥住。
是啊,第二天就能吃上饱饭了,可是为什么今天要去抢那一口汤呢?
江越看着李明初,他咽下了嘴里的丸子,说道:
“我后来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抢那一口汤,他们抢的不是汤,是活下去的机会,是那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优势。”
“他们分不清到底哪些优势是真正的优势,只知道今天多喝一口汤,等没饭吃的时候,就能多熬两个时辰;他们只知道多捡一根柴火,晚上就能暖和上一分;他们只知道草鞋上多一根茅草,明天就能多走上几步路,说不定就能多讨一口饭吃。”
“江先生,他们看不到更远处,甚至,当那碗汤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连第二天的饭,他们都看不到了。”
“更可悲的是,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直到今天,新蔡城的乞丐寮中,还是时常会因为这种事情大打出手,死伤无算,只不过那碗汤换成了半块馒头,或者一只鸡腿。”
李明初的话音落下,几人陷入了沉默。
屋子里,炉火正热,温暖如春。
而屋子外,寒风刺骨,大雪纷飞。
这本该是文人笔下颇有意境的一副腊月温酒图,此时却显得颇为讽刺。
良久之后,林霖突然开口说道:
“不如……我们去给他们送鸡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