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王爷如此说,倒显得医某不解风情了,平白糟蹋了姚姑娘一番心意。”荻花题叶再开口,诙谐男声略带怂恿意味。
竞日孤鸣婉拒坐直,稍作沉吟,浅笑道,“呵,既如此,余下酒水不妨由先生代领如何?”如此一来,倒也无使得女官心力白费之虞。
“这嘛……”月白身影犹在迟疑之际,灿黄华姿雷厉风行间,已然替其做下决断,“冰心,把盏。”
“是!”模样姣好的侍女躬身应诺,长袖曼舞间,素手执玉壶,已至男子身前。
‘连让金池给客人斟酒都吝啬,这是在宣示主权吗。’
心下吐槽一句,荻花题叶应对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手腕轻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方古藤杯来。
男子鼻尖轻动,闻香辩位,古拙杯口似迎还送,平平递至少女所举玉壶之下:“多谢。”
水声潺潺,酒从壶中落下,似箭般倾入杯中,却是分毫未曾外溅。
‘好精妙的手法,不过,仍太过完美了。’听声察物,荻花题叶心下暗叹一句。
珠落婉调乍停瞬间,医者举杯左手轻抬,对着座上贵族遥遥致意,嘴角恍惚间似也带上一缕莫名的笑意。
右手二指有意无意间,已然搭在器皿底部,灵能隐而不发,催化奇木功用,化用药力反成酒性温醇。
华堂之上,倏起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
美酒仍需量体裁衣,这百草美酒正需得百年古藤制杯相衬,方可大增其芳香之气。饮酒不得其法,反失其味。
竞日孤鸣复又端起手边白玉犀角杯,却不饮下,而是在掌中把玩,晃荡的琼浆宛若深潭,映照闲散王爷平静面容。
杯中物清澈如昔,却又仿若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智慧。
推杯换盏间,论酒知心,席间医者立场已然分明——静待明主。
妙至毫巅的技巧功夫傍身,冰心来历存疑不言自明,考虑到其入府时间点,幕后之人呼之欲出。
这点,风雅医者能看出来,自是同样瞒不过自幼修习轮回劫“养生”的苗疆首智。
以有心人无心的错漏进行试探,竞日孤鸣原本不过闲时落子而已,不想竟有另外收获:‘良药苦味掩盖酒中真意么?’
‘既为暗子,又怎有可能如此轻易漏出痕迹,弃子的存在,不正是为了替真正致命的后手作遮掩吗?’
无需眼神交汇,是确认弦外之音已成,衣衫寡淡的异乡闲人拂袖举盏,正和着钟鼓乐声,颀长颈项微扬,缓缓饮下——
绚烂灯晕间隐约可见喉结随着酒液吞咽而起伏,发丝随着身体舒展透出星星点点华光……
姚金池觉得自己听到了左近少女跟着咽口水的声音。
还真是一位风流傲逸之人。
‘但,如此一来,汝方才的动作岂非同样危险。’仪表雍容的苗疆勋贵凤眼轻阖,浓密细长的羽睫覆去万般机巧心思。
‘倘若冰心暴露的破绽是假,那汝刻意释出的善意是否同样是假呢?’
先天灵能运转全无掩饰心思,是大方不需隐藏,或是以退为进呢?
脑思百转间,竞日孤鸣忽又忆起最初对谈,暧昧不清的“王上嘱托”四字却只得到浅显回应,好似医者从未理解话中深意一般。
指代不明的言辞,颢穹孤鸣安排医天子入北竞王府,明面上交托的工作无非两件——照顾病弱王爷,教导苗疆王储。
面对竞日孤鸣试探,荻花题叶仿佛“自然而然”地认为其所指的是医者偷梁换柱之举。
然而双方心知肚明,话里话外隐喻男子指点苍狼布局珍珑,增长阅历一事。
既为王储,自然须有独立判断举动正误之能?金碑开局,纵横十九演绎攻守交锋,局内局外首见人生百态。
棋演黑白,终究不比人心难测。是非、功过、曲直,终须自我裁量,不曾体会人心嬗变的幼狼,又如何成为一代雄主。
“王爷有个好侄孙。”既然都身为祖王叔了,让侄孙一先,给足成长空间也不为过吧!
北竞王心底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医者言辞,暗自摇头轻笑,‘总是要我吃亏便是了。’自嘲间,又闻一声激赏。
“好酒!”
抬眸间,原是一盏秋露已尽,荻花题叶好似酒兴大发,举手投足间流露狂生姿态,只待酒杯斟满。
见状,竞日孤鸣低笑一声,由衷赞叹:“豪情!”此战,吾接下了。
“不想先生如此气魄,小王府里另藏有数斤解金貂,想来倒也正逢其主了。”是收买,是威胁,更是为了谋求双方相安底线。
琼浆再满,男子道了声谢后,举觞再饮,典雅器身隐隐遮蔽异样面色。一杯杜康终了,皓白衣袖再落,酒盏复归长几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嗒。”
众人错愕间,一道流光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七九路上。
武林之中自是不乏好事之人,旁观金碑开局的也未必均为弈道好手。
林中诸多江湖人士不通棋艺高妙,虽觉先前老少对局晦涩难解,但仍是屏息凝神,故作一幅高人姿态。
此时惊见这白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难以探寻,只是这白棋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
旁观者无不心下钦佩,齐声喝采。幽径一片哗然中,掩去竹林中一段挚交对话。
“有劳了,杏花。”
“哎,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出药还不够,还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