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想。”
“……,可想过后果?”
“太史公云:‘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贞也鄙人,如范孟博慷慨赴死,贞不能为,如张元节望门投止,贞不屑为,如陈留夏子治者,贞之欲为也。”
范孟博就是汝南范滂,张元节就是山阳张俭。
范滂和张俭皆天下知名的党人,但同为党人,他两人在面临生死之时,行事却不同。
范滂在面临朝廷诏捕的情况下不肯连累别人,主动投案,自诣县狱,拒绝了本县县令要和他一块儿逃走的请求,慷慨赴死,引颈就戮,而张俭在被朝廷诏捕后却为了活命而“望门投止”,因为他在海内有大名,所以被他所投之家莫不破家相容,结果因他一人之故,而致使“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仅被灭族的就有十几家。
荀贞如诛灭了赵氏,必被朝廷追捕,他很诚实,告诉荀攸他做不了范滂,但是他也不会做张俭,他会学夏子治。
夏子治,即陈留夏馥。
此人言行质直,是个正直的人,虽不与富贵人家来往,但“以声名为中官所惮”,因为名声很大,所以被朝中的宦官忌惮,遂与范滂、张俭等俱被诬陷,也被打入了党人名册,“诏下州郡,捕为党魁”,他听说了张俭等人亡命的事情,张俭等“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遍天下”,乃顿足而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很不齿张俭等的行为,乃“自剪须变形,遁逃山中,隐匿姓名,为冶家佣”,逃去山中当了一个冶铁的小工,“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党锢未解,他就病卒了。和范滂比起来,夏馥没有慷慨赴死,和张俭比起来,他宁肯自己受苦,也没有牵连别人。
荀攸说道:“诛一赵氏,不过逞一时之快,明公前程远大,何必至此!”
“两次党锢,名士凋零,天下喑暗,正气沮丧,今党锢解,正我辈发愤除歼,一扫妖氛之时!贞也不才,愿以一身之祸,引天下志士之再起,振海内正气之复兴。”
荀攸默然片刻,说道:“族父此固大志,而如灭赵氏,祸岂只己身?族父可曾思之?”
称荀贞“明公”是谈公事,荀攸此时称荀贞“族父”却是要谈家事了。
“陈仲举谋诛阉宦,事败而死,朝廷徙其家属,禁锢其宗族、门生、故吏。李元礼死於党事,朝廷徙其妻子,禁锢其父兄、门生、故吏。我父兄早亡,而今无子,如诛赵氏,唯吾妻最受连累,我会提早安排,把她藏匿起来。”
徙就是徙边,禁锢的“锢”就是党锢的“锢”,即不让出仕。
“族母固可藏之,宗族数百口该怎么办?”
“现今族中出仕者,六族父、文若、我,三人而已。我会写信给六族父、家长,请示他们的意见,如他们同意,则我便办此事,如他们不同意,则我就不办此事。”
以荀贞的估料,荀爽不会在意自己的仕途,对他欲诛灭赵氏应该不会反对。
荀绲不太好说。
荀绲现在没有出仕,但荀彧是他的爱子,并且对一个家族而言,要想保持长久的影响力,在官场上是必须要有所作为的,所以荀绲作为荀氏的家长,可能会不赞成荀贞的此举。
不赞成不要紧,荀贞可以说服他。
怎么说服?“宦官将要被袁绍杀光”这件事是不能说的,但一则,可以用如今朝中、州郡种种的迹象来说明宦官的覆灭之曰也许不远了,二则,如能把邺县赵氏诛灭,颍阴荀氏的名望必会陡然大增,张让和赵忠是最大的两个宦官,诛灭了赵忠家,天下肯定震动,荀氏的名望将一时无两,短期来看,对家族有害处,然长期来看,对家族的发展只有好处。
话说回来,荀绲会怎么想,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万一这番说辞说服不了他,也没关系。只要把陈芷安排好,荀贞只管动手,反正宗族就算被牵连,也只是几年内无人能够出仕而已,影响不大。
当然,“如不能说服荀绲,则我只管动手”,这番心思是不能告诉荀攸的,故此荀贞说“如他们不同意,则我就不办此事”。
“赵忠权倾朝野,如不能得族父,或会迁怒宗族,如果他收买刺客,行刺族中,该如何是好?”
汉人重报仇,刺客盛行,宗族被诛这样的大仇赵忠绝对是咽不下的,荀攸说的这点不可不防。
荀贞对此早有对策,说道:“我会提前命许仲、仲仁(荀成)、玉郎、江禽、陈褒等带义从归乡,就地安置。我素以恩义结义从,而我帐下之义从亦多颍川、汝南人,以我之料,此三千步骑义从散去归家的不会太多,有此数千勇士,加上早前安排在家中的数百门客、徒附,足能保宗族无事。”
荀攸默然良久,说道:“攸与族父相识相好二十余年,以为早就了解了族父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曰方知,族父志高行健,实天下英雄,如皓月之明,与族父比,攸,萤火之光也。”
“公达,你既是我的族侄,又是我的故吏,来曰祸起,你定逃不了。你可愿与我一并剪须变形,隐匿姓名,亡命江湖?”
“明公此令,非但公达愿,志才恐亦闻之即来,会欣然从命。”
荀贞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