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於道上不时右顾,观望南宫。洛阳外有城门,南北宫亦各有宫门,北宫有宫门三,南宫有宫门四,共计七个宫门,一如城门设“候”,驻有戍兵,七个宫门亦各有戍卫的屯兵,不过因为是天子所居之宫城之门,所以戍卫兵士的首领却不称军候,而是称为司马,高了一格。
南宫的四个宫门中,在东边的是崇贤门,主此门戍卫的司马号为苍龙司马。
路经崇贤门外时,荀贞特地停了下马,细细眺望之,遥见崇贤门已然关闭,紧闭的宫门外的门阙、门内的望楼和门两边的宫墙上皆见有持戈披甲的卫士守卫。
荀贞遥指之,问钟繇道:“戍卫宫门的兵士可是苍龙司马的部曲?”
隔得远,看不清楚,钟繇眯着眼望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说道:“似乎是。”
如真是苍龙司马的部曲,则还好一点,如是董卓的部曲,则便事情不妙了。
荀贞自忖,如换了他是董卓,他心道:“我必会换掉苍龙司马之部,改派我的部曲守宫。”想到这里,召来赵云,命道,“子龙,你可去宫门外远远打望,看守卫宫门的卫士中有无胡人。”
董卓部下的精锐多是胡人和胡化的汉人,在发饰上与汉人不同,可以分辨得出。
赵云接令,跟着荀贞又行了一段,逢上一处出口,驰马下了御道,奔去宫门外探望。
沿御道南行,过了南宫,前头一条大街。
钟繇介绍说道:“此街便是铜驼街。”
铜驼街是洛阳城中很有名的一条大街,地处洛阳之中,街北是南北二宫,街南是坊里、市区,因其位置环境优越,所以最是繁华。
此街之得名来自两个铜驼,本朝中兴后,铸了两个铜驼,各高九尺,分置於此街东西,相对而立,由是,此街得名为铜驼街。时有谚云:“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金马门是前汉的宫门之名,武帝得大宛马,命以铜铸像,立於其外,故名金马门,乃是当时学士待诏之处,为儒生、文士荟萃之地,以金马门外文士荟萃的盛况来类比车马来往、游戏相聚於铜驼街上的洛阳少年,可见此街平时之挥汗成雨、热闹熙攘。
细分之,此街又分为右铜驼和左铜驼,右铜驼在西,左铜驼在东,荀贞沿着城东的御道至此,穿过的正是左铜驼。
荀贞虽未见过铜驼街上昔日的繁华景象,可只观眼前之景,只见街上行人虽然不少,可不仅大多神色惶惧,而且也远称不上熙攘热闹,却不必问钟繇亦知,此必非是铜驼街上该有之象。
至於原因,却也不必再问了。
穿过铜驼街,再往前不远,赵云归返回来。
“君侯,我远远打望,见门阙外、宫墙上的卫士俱无有戴却敌冠,颇有胡人形貌。”
却敌冠,是卫士所戴之冠,没有戴却敌冠,又颇有胡人形貌,不用说,定是董卓部曲了。
荀贞点了点头,对戏志才、钟繇说道:“这必是董将军以宫省方经大乱之由,换掉了苍龙司马的部属,而改由他的部曲来接替戍卫宫城。”
口中说着,荀贞心中想道:“袁绍、袁术兄弟手下皆有兵马,却怎么坐视董卓的人接管了宫城守卫?……是了,董卓是直接扈从着天子来入宫中的,袁绍兄弟当时可能不在左右,即便在左右,也可能身边带的兵士不多,因此无法阻止董卓。”
既然宫门的守卫换了董卓的人,袁绍就算之前在宫中,现而今大约也应已离宫出来了。
袁绍是带头血洗北宫的人,他的这种行为虽非谋逆,亦可算是“犯上作乱”了,即使有袁隗等人为他后援,在这么个时候,在宫门被董卓一下控制的背景下,他肯定也不敢在宫中待得太久,万一有人拿他血洗北宫、犯上作乱来说事儿,外边都是董卓的人,他这不是自取死路?
荀贞问钟繇道:“元常,离太傅府还有多远?”
“过了前边这几个坊里,就是太傅府了。”
暮色深浓,夜已渐至。
往日这时,洛阳城中已是万家灯火,而此时,却灯火稀疏,四面望之,深沉的冥暮笼罩城上,虽有人声、犬吠时而划破这暮色,然却也给人以一种深深的压抑窒息之感。
铜驼街正对着城东的中东门,中东门南边是望京门,太傅府就在望京门内的城区里。
洛阳的城区可分为宫廷区、官署区、权贵区、平民区。
宫廷区自便是南北二宫,权贵区是权贵们的聚居之地,分布於上东门之内、宫廷区之东、铜驼街之北,也即荀贞刚才经过的地方,而官署区则在南宫的左前方,也就是权贵区的南边,亦即城东望京门内的这块区域,太傅、三公府皆在此处,而至若平民区,多在城西地带。
因这里是官署聚集之处,所以行至此处,御道上的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荀贞是初入京都,在京都熟人没几个,路上遇到的车马人众,他一个不识,倒是钟繇认识不少,时不时停下来於道左叙话,并向荀贞介绍。
闻得当前之人便是荀贞,这些朝臣们流露出的表情不一,有的好奇,有的敬佩,有的冷淡,有的热情,有的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闻得身后马蹄声响,荀贞顾望之,却见是四五骑驰骋奔来。
这数骑行驰甚速,不多时即追上了荀贞等,看其架势,本是要直接超越而过的,而其当头一骑不经意地朝荀贞这边瞥了一眼,旋即轻咦一声,即勒马停转,招呼余骑共行至荀贞等侧边。
这人绣衣武冠,革带宝剑,环挂青绶,腰悬印囊,从服饰冠带来看,当是一位比二千石的武官,——青绶固是二千石、比二千石皆配,但既有青绶,又戴武冠,却只能是比二千石的都尉之类了。
这人跳下马来,冲荀贞、钟繇等行了一礼,先对钟繇说道:“钟君,你这是要去哪里?”
钟繇还了一礼,答道:“欲访袁司隶,故往太傅府。”
说完,钟繇侧身想给他介绍介绍,这人却不待钟繇介绍,又向荀贞行了一礼,笑道:“足下必是颍川荀君了?”
“正是在下,……恕我眼拙,我与足下曾有相识么?”
这个比二千石的武官年约四旬,眉眼开阔,身形雄壮,行止稳健,嗓音沉定,断非常人,荀贞如果与他曾见过面,有过相识,必不会忘,可不管再怎么去看、去想,却分明都不认得此人。既然不认得他,他却怎么认出了荀贞是谁?
这人笑道:“足下鹖冠,青绶,除了颍川荀君还能是谁?”
汉世的冠带舆服十分严格,正如之前荀贞通过守卫崇贤门的卫士没有戴却敌冠,又有胡人形貌而断定出了其必是董卓部曲一样,又正如荀贞通过这个武官的冠带、印绶而判断出了他必是一位比二千石的武官一样,这人也是通过荀贞的冠带、服饰、印绶判断出了荀贞的身份。
荀贞带青绶,说明他是一位比二千石或二千石的吏员,而又戴鹖冠,——鹖冠和武冠的形制相似,只是比武冠多了两个鹖尾,分竖在冠之左右,武冠是武官之所戴,鹖冠虽也是武官所戴,但能戴这种冠的只有中郎将、羽林左右监、虎贲武骑等宿卫之臣而已,换言之,荀贞既戴鹖冠,又佩青绶,则他只能是几个中郎将之一,而朝中的五官、虎贲、羽林等中郎将这人尽皆认识,不认识的只有新任的左中郎将荀贞而已,那么很明显,荀贞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判断中郎将的身份,还有一个特征,便是服饰,中郎将穿的是纱縠单衣,只不过荀贞为了便於行马,没有换上这种衣服。
荀贞笑了起来,只听此人这句话,就知此人必是久在京都,要非是久在京都,熟知京都朝臣,断难只凭荀贞的印绶冠带就能判断出他是谁人,当下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在下泰山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