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之痕
字数:17419
2022/02/27
序章月黑风高杀人夜
阿迷州,团山。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张生在急匆匆地赶路,沿着团山上的羊肠小道,想要连夜越过山脊,在南盘
江附件寻个村落暂住。
他是到南都金陵赶考的贡生,临安府钦崇里人氏,家中颇有资产,捐了贡生,
一心只想考个功名,出人头地。
如今朝廷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乱军四起,内忧外患,读了那么多年书的张生
觉得,这正是他报效朝廷的好时机。所谓乱世出英杰,一旦功名在手,他便能大
展宏图,名留青史。
夜色深沉,团下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天和地仿佛都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墨
色之中。只能张生自己的脚步声,还在寂寥之中,有节奏地响着。
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最忌摸黑赶路,尤其是在云南这种地方,放眼万里,俱
是灰黑色朦胧的远山,仿佛永远在走不到尽头似的。走着走着,张生不禁有些气
馁,虽然手中提着灯笼,可所见不过一二十步距离,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走错
方向。
南都大考在即,留给张生赶路的时日并不多。其实,在出门前,他已经做好
了充分的准备,即便遇上山洪拦路,绕道行走也绰绰有余。怪只怪,他在阿迷县
城里逗留了足足一个多月,这才让他的行程变得捉襟见肘。
张生看到山坡上有一个凉亭,孤零零地矗立在黑茫茫的夜色中。这条道,即
便是大白天,也见不到多少人影,更何况是此刻三更时分。他觉着有些乏了,便
进了凉亭,从背囊里取出水壶,仰天咕咚咕咚地大饮了几口。
许是前些日子一直浸泡在美酒佳肴之中,此时几口清水下去,竟觉得索然无
味。
张生叹了口气,回头遥望阿迷州县城的方向,可他已经看不到寨子里的灯火
了,不禁有些惘然若失。想起那些天沉迷的温柔乡,女人柔美的胴体,婉转的细
语,令他忍不住有神飞天外。
” 彩云,待我金榜题名之日,定将重金替你赎身,娶你为妻!” 张生对着虚
空,喃喃自语道。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个陪伴他月余的女子,名叫彩云。彩云不
仅长得美,而且妖,似乎轻而易举,便能勾动男人的心弦。张生也正是为了她,
差点错过了三年一期的南都会试。若考取功名不是他毕生的念想,只怕他在身上
的盘缠使完之前,会一直流连在那个名叫翠月楼的风花之地。
男人总是如此,对风尘女子有着莫名的眷恋,尤其是像张生这种情窦初开的
少年。本来,他在临安府也算是家境殷实,父亲在土司衙门中任职,专管钱粮,
收入不菲。如斯家底,足够他再玩闹上好几年,再去求功名也不迟。只可惜,去
年张父忽然病势,家中老母有体弱多病,身为张家唯一的独子,不得不提前把功
名之事提上日程。只有金榜题名,才能拯救他逐渐衰败的家。
今夜无月,亦无星,茫茫大山中,唯有张生手中的灯笼,还不停地明灭着。
” 啊!” 就在张生刚把水囊塞回包裹里,准备继续赶路之际,刚转身要出凉
亭,忽见凉亭前,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两个人影,正用黑洞洞的眼睛凝视着他。在
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背后,令张生禁不住毛骨悚然,吓得
大叫起来。
” 你,你们是谁?” 在极度的惶恐中,张生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 取你狗命的人!” 张生这才看清,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都穿着夜行衣,
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对美目在外。虽然只看得到双眼,但从深邃的眸子里,他不
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眼睛。说话的是那个个子稍矮的人影,声音细腻,
就像从胡弦里流露出来的宫商角徵。
原来是个女的!张生一听到那女子说话,胆子瞬间便大了起来,可没过眨眼
的工夫,很快又心虚了。因为他看到那两个黑衣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亮闪闪的
钢刀,寒光刺目。
” 女侠,饶命!” 张生已经吓得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瘫在地上不住地告饶,
” 我,我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你们......喏,从翠月楼出来,我还剩下三十两纹银
......你们尽管拿去,但求莫要伤了我的性命!我家中还有老母......” ” 少废话!
” 那个高个子的黑衣人上前,一脚踏在张生的胸口上,冰冷的刀锋往他的脖
子上一架。
高个黑衣人的嗓音比矮个黑衣人还要柔软婉转,如果说矮个黑衣人说话像胡
弦,那她开口的时候,就像古筝流露,小桥流水。张生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不禁
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喊道:” 你,你是......” 他再也说不出他的猜测,高个黑衣
人已经拿着刀锋在他的脖子上使劲一抹,顿时一股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飞溅在
二人身上。女人大多怕血,可着两个黑衣人竟丝毫不见畏惧,当长长的睫毛被血
珠糊住的时候,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张生的尸体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不瞑目的双眼怒睁着,似乎
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矮个女子弯腰从地上拾起了张生的锦囊,拿在手中掂量了一番,不禁柳眉微
蹙,道:” 姊姊,看这张生平日里出手阔绰,却不知道浑身上下,只剩下这么点
银子了!枉我姊妹二人,一路跟着他进了团山!” 那个被叫做姊姊的高个女子道:
” 不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人都杀了,还能奈何?明日一早,黔国公府上有马队会
打此经过,若是让他们见着尸体,免不了又闹出一番风浪来。你且随我,先把尸
身处理了!” 姊妹二人收好银子,一人拖起张生的一条腿,将他拽到了山崖边,
用力一推。如断线风筝般坠落的尸体,很快消失在如深渊般的山崖下。
1、翠月楼的肮脏勾当
清晨,阿迷寨子里,鸡犬相闻,又是平静而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万彩云从睡梦中醒来,感觉有些浑身酸痛。昨晚趴在她身上发泄的男人,强
壮有力,像是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劲,折腾得她头昏眼花。不过,这同时也让她感
到十分受用,整个阿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强壮的男人了。
万彩云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离去。翠月楼就是这样的地方,每
天来来往往很多生面孔,都像是她一生中不起眼的过客。枕边的香炉还没有熄灭,
从镂花的香龛里,一缕轻白色的烟正袅袅地升起,带着令人沉迷的清香,飘向房
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万彩云一丝不挂地卧在柔软的榻子上,刚睡醒的身子,似乎还没有彻底从慵
懒中挣脱出来。刚刚二十岁的她正值花样年华,身材修长,在细腻的皮肤下,几
乎找不到半点多余的赘肉。她是翠月楼的头牌,即便在云南这种僻远之地,由她
陪上一夜,多少也得花费不下十两纹银,几乎和京师的物价难相上下。可万彩云
却对自己的身体很不满意,因为自打她出生起,肤色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白嫩,反
而呈现出一种古铜色,就像历经千年的金属一样。如不是她五官长得美艳,只怕
在人群中一站,很难让人第一眼就相中了她。不过,先天的不足,后天总是会有
办法来弥补的,她之所以艳名远播,更与她的风情万种脱不离干系。
万彩云轻轻地抬起右腿,在暗褐色的小腿上,竟刺着一幅蛇妖的图。蛇妖身
姿妖娆,如藤蔓般缠绕在她的腿上,从脚踝一直到膝盖,就像穿了一只画工精美
的丝绸袜子。
” 姊姊,” 房外忽然有人在轻轻地叩门,” 土司衙门的汤公子来了!” 万彩
云终于从榻子上起身,也不披衣,光着身子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让她的妹妹进
来。妹妹万彩月长得比她姐姐更娇小一些,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上
去天真无暇,人畜无害。如果要说这姊妹二人,谁更适合在青楼里过活,那当然
是妹妹万彩月。她不仅外表纯真,而且肤色白皙,可谓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万彩月见到姐姐赤身裸体的样子,急忙挪开目光,羞涩地道:” 姊姊为何不
穿上衣裳?” 万彩云懒洋洋地坐在罗汉床上,不以为意地答道:” 你我姊妹一奶
同胞,何须顾忌这许多?云南不比江西,天气又闷又热,穿了衣裳,不过半个时
辰,身上便又粘又潮,很不舒坦。倒不如这样来得更惬意一些!” 原来,这姊妹
二人俱是江西吉安府人氏,母亲早故,二人被随着父亲一起到云南经商。不料三
年前,万父又病故,这才使得姊妹流落风尘。一听到姊姊说起故乡江西,妹妹不
禁愁上眉梢,哀婉地叹息一声,看着姊姊小腿上的刺青道:” 话虽如此,可让你
瞧见你这腿上的刺图,只怕又要说三道四!” 刺青素来很难让寻常人接受,尤其
是在与中原闭塞的云南,民风古朴。自打宋朝以来,只会在罪人身上施以黥刑,
正经人家谁会无缘无故地忍受皮肉之苦,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迹?身
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行径自是会让大家觉得忤逆。
万彩云却不屑一顾地道:” 妹妹何故总是在意旁人眼光?人生一世,逍遥于
天地之间,唯快活耳!更何况......” 说着,她抬起右腿,目不转睛地定着自己小
腿上的刺青,” 比起其他的上古凶手来,我更钟情于毒蛇......” 蛇的冷血无情,
是她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唯一的资本。
” 哦,对了,” 万彩月也不再多话,急忙道,” 汤公子说寻你有要事!” 万
彩云撇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道:” 他不是你的常客么?今日寻上门来,你接待了
便是!” 万彩月道:” 他今日可不是来寻我的!” ” 是么?” 万彩月点点头:”
我喊来了几位姑娘作陪,全让他退了!” 万彩云叹了口气,从罗汉床上起身,走
到榻子边,在凌乱的褥子里翻找了一阵,终于寻到了她的那身青色薄纱,披在肩
头道:” 那便去见见他!” 翠月楼是阿迷州最著名的青楼,也是最奢华富贵的去
处,小楼三重,如黔国公的府邸一般,凡是路过此地的人,都免不了要来这里享
受一番。这时,汤嘉宾就坐在天字包房里,有条不紊地嘬着今春的普洱,等着万
彩云。
汤嘉宾是阿迷州土司衙门里的典史,专司缉捕要犯,同时也是翠月楼的常客。
他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家中和土司守备普名声颇有渊源,人长得白白净净,
可双眼异常刁钻。许是在土司衙门里任职的缘故,仿佛总能看穿人心底里的私念。
” 不知汤公子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万彩云走进天字包房,在汤嘉宾的
面前落座道。
” 彩云,你如今架子可是大了,邀你饮茶一叙,却让我等上这许多时辰!”
汤嘉宾嘴角微微带笑,将面前一盏美酒推到万彩云的面前。
万彩云低头看了一眼酒盅,不动声色,反问道:” 汤公子莫不是大清早就要
小女子饮酒作陪了吧?” 说实话,昨晚万彩云招待的客人,不禁体魄异于常人,
而且酒量惊人,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自己有些宿醉未醒,脑袋昏昏沉沉的,不
想这么早又饮上了酒。
汤嘉宾的目光却一直盯着万彩云被薄纱笼罩下的胴体,青色的纱衣就像一层
云南远山的雾色,将她的娇躯罩得若隐若现。万彩云真是风骚入骨,即便在妹妹
的情人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肉体,几乎是半透明的纱衣让她胸前两点鲜红
的乳晕有如墨染的点绛般,充满了朦胧的美感。
” 咳!” 万彩云有些得意,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一个能够逃得出她的勾引和
诱惑。她轻咳了一声,像个得胜者一般,把正痴迷于自己肉体的汤嘉宾从遐想中
拉回现实。如此一来,原先汤嘉宾咄咄逼人的样子,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出于被
动。
汤嘉宾定了定神,正色道:” 此刻尚不及辰时,饮酒自然是早了一些。今日
清晨,有樵夫进团山砍柴,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具尸体,被摔得支离破碎,面目全
非!不过,从他随身背囊里,找到了他赴南都赶考的浮票,正是临安府的张生!
” ” 哦?” 万彩云有些意外,反问道,” 他想来是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了,
真是不幸!不过,如今外头不甚太平,这种事也不算稀奇了!只是,既是命案,
汤公子理应到土司衙门里去办理才行,为何要来这翠月楼喔?” 汤嘉宾道:” 若
我记得没错,这张生月余之前,从临安府离家,却在阿迷州逗留了许多时日!在
这数日之间,流连于翠月楼,都是你招待的他吧?” 万彩云也不隐晦,点头道:
” 没错,确实是我招待了他!只是我一直当他是寻常客人,前些日想必是银子使
完了,这才离开。却不料,竟在团山遇害......” 汤嘉宾却不依不饶:” 你与她日
夜缱绻,可知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人?” 万彩云摇摇头。
汤嘉宾放下手中的茶盏,盯着她道:” 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在翠月
楼里露了财,让不怀好意的人见着了,便起了歹心,趁他连夜赶路之际,在团山
取了他的性命?” 万彩云道:” 这解剖案情,缉拿凶犯,乃是你们衙门的事,为
何要来问我这一弱女子?” 汤嘉宾站起身来,往前弯下腰,双眼直视着万彩云,
两个人的面孔距离不到一尺。他一字字地道:” 这个月的张生,上个月的商贾黄
老头,上上个月的昆明刘知事,好像在遇害之前,都在你这里消遣过?” 万彩云
也站起身来,对视着汤嘉宾道:” 莫非汤公子怀疑是我所为?我不过是青楼弱质
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岂有杀人越货的本领?” 汤嘉宾又打量了一番她,这才坐
下道:” 昆明的刘知事一死,凶案已经惊动了国公府,沐国公令阿迷衙门尽快找
出凶手,严惩不贷!我也是吃一口公家饭的人,有嫌疑的,自然要一一过问!姑
娘既不知情,那边叨扰了!只是......国公府的号令,阿迷衙门不得不遵,今日往
后,我会多派人手,对翠月楼严加监视!” 万彩云走到包房门前,将门拉开,对
汤嘉宾道:” 公子慢走!” 汤嘉宾离去,留下惴惴不安的万彩云,愣愣地站在天
字包房门口。
” 姊姊,” 妹妹彩月不知何时走上前来,站在姐姐的身后轻声道,” 方才汤
公
[ ]</br>
子所言,都让我在屏风后听到了!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俩了!” 万彩云
回过神来,转身问道:” 这汤公子乃是你的相好,若送他与张生一道去见阎王,
你可舍得?” 万彩月闻言一愣,随即道:” 我全听姊姊的话!你我姐妹二人,能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活至今日,实属不易。区区一个男子,有甚要紧的?” 万
彩云道:” 好!既然你如此看得开,今夜三更时分,咱们便摸出翠月楼去,取了
汤公子的狗命!” 话不赘述。转眼间,便到了当日三更。
万彩云在男人中间,左右逢源,已经接连送走了好几拨喝花酒的客人。在翠
月楼,陪酒侍寝,俱是明码标价的,每送走一拨客人,姑娘们便能得到相应的赏
钱。万氏姐妹在阿迷州沦落风尘三年,也算是攒了不少积蓄,可万彩云依然觉得
不够。
只有经历过在生和死边缘的人,才会明白金银对她的重要性。想当年,万父
撒手人寰,她姐妹二人在云南举目无亲,父亲的产业,全让恶仆们瓜分了。不仅
如此,还将她们贩卖到青楼,最后又赚了一大票。所以在她们姊妹的心中,只要
喘着气的,便都是恶人。而她们的不幸,正是这些恶人造成的。
青楼终究是吃青春饭的,如今她们年轻,尚有姿色,客人们自然络绎不绝,
可一旦她们人老珠黄,只怕又要沦落到街头乞讨的下场。万彩云想着,只凭每日
从客人们手中攫取的赏钱,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让她们将来安度晚年,只
有不停地杀人越货,把死人的口袋都掏空,这才能令她们不停地累积财富。
可有些人杀得,有些人又杀不得。比如,像张生那样路过的,杀了他也不好
有太多人过问。在阿迷寨子外拦路杀人劫财的,又不只她们两个。而有些在阿迷
土生土长的,却是杀不得的,只要在寨子里生活过的,难免会有亲人朋友,他们
在土司衙门里一闹腾,官家自然也没办法安生,不得不下令继续缉拿凶手。所以,
万彩云姊妹看准的目标,往往都是不认识的路人。却没想到,上上个月来了一个
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压根看不出是在昆明衙门里当差的,只道也似张生一般,是
个路过阿迷的行人,便不假思索,在草坝镇碧色寨附近,像办理张生一样,将他
给办了。殊不知,他竟是黔国公府上的知事,乃是奉了沐总府之命,去往临安府
蒙自县办公差的。他的死,惊动了总府大人,这才督令阿迷土司彻查凶手。
既然汤嘉宾已经怀疑到万彩云头上了,那么她只能冒险一搏,杀了汤嘉宾。
正如刻在她小腿上的那幅刺青蛇妖一般,冷血,无情。
三更一过,翠月楼里便安静下来,该在小楼里宿夜的宿夜,不宿夜的也趁早
回去了。都说东川府近年战事频起,波及云南,世代镇边的沐国公已经下令,全
省宵禁,入更以后,闲杂人等,不得在街上游荡。所以翠月楼的生意,比起从前
来,也清冷了许多。
万氏姐妹二人从后门出了翠月楼,朝着南正街摸去。一路上,也不敢提灯,
全凭着稀松的星月,匆匆赶路。戒严令下,谁也不敢在街上游走,若让官兵抓到,
押进衙门里去审问,不管是谁,不死也得扒掉一层皮。
汤嘉宾的宅子就在南正街,紧邻阿迷土司衙门。虽然云南属于羁縻州,朝廷
的规矩管不到这里来,但土司的律法,却比朝廷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汤嘉宾每天
要准时到衙门里去报到,不论刮风下雨,只要去了,就能每月领到俸禄。
万彩云不敢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带着妹妹专挑小巷里摸。这种趁着月黑
风高去杀人的事情,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已驾轻就熟。妹妹万彩月是汤
嘉宾的老相好了,也曾被汤嘉宾带回自己的宅子里,连日缠绵,所以姐妹二人很
容易便摸到了汤家宅院前。
街上,一队由十余人组成的土兵正列着整齐的队伍,擎着火把,装模作样地
巡视而过,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藏在暗夜阴影里的姐妹。万彩云早就计算过,这些
土军士兵巡逻每隔半刻钟,便会路过一次。也就是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她们必须
把汤嘉宾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在睡梦中。要不然,惊动了土兵巡逻,她们便是插
翅也难飞。
” 姊姊,” 万彩月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与守备普老爷关系甚密,若是能去
求求他,让汤公子不再追查我们,岂不省下许多麻烦?” 万彩云把缠在玉颈上的
黑色纱巾往脸上一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盯了妹妹看了一眼,反问道:” 怎的?
你心疼你家公子了?” ” 倒,倒也不是......” 万彩月也将黑巾罩到脸上,掩
起了羞涩的表情,轻声道,” 只是觉得,这事咱们本可不必如此折腾的!” 万彩
云道:” 我才不愿去求普老爷喔!更何况,最近东川府祸乱四起,朝廷已经下诏,
西南各省出兵入川。前些日子,我还见到沐府的官爷在街上吆喝征兵喔!想来这
几天,他也是心烦得紧!” 万彩月点点头:” 这也难怪,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他
了!” 万彩云忽然正色道:” 你可准备好了?” 万彩云又点点头。
姐妹二人悄悄地将钢刀出鞘,握在手中。万彩云从薄底快靴里抽出一柄匕首
来,从门缝里插了进去,用刀锋切住门后的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拨开。这事
看来她平日里也没少干,不一会儿工夫,只听得门轴吱呀一声,便悄无声息地从
两边打开了。
汤嘉宾不是阿迷人,只因普老爷在这里任土守备,这才只身一人,搬到衙门
附近居住。平时身边也只带一个彝人仆从,偌大的院子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 在哪里?” 万彩云小声地问。
来过汤家宅院的彩月轻轻地往前指了指,正对着照壁,有一幢小楼。汤嘉宾
的卧室,便在小楼的二层。
姐妹二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此时已经过了三更,院子里和外面一样,安
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四面厢房里更是黑灯瞎火。悄悄地上了二楼,
在万彩月的指引下,两人终于摸到了汤嘉宾的卧房门前。
万彩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地听了一阵,却听不到里头任何动静,便壮了
壮胆子,用手轻轻一推。不料,卧房的门竟嘎吱一声,缓缓地被推开了。
万彩云和妹妹对视一眼,却看到彩月有些顾忌,也在盯着她不停地摇头。彩
月年方十八,比起她的姐姐还小两岁,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世事艰辛,
感情成了奢侈,但在每一个女孩子的心目中,却仍充满了对爱与被爱的向往。万
彩月觉得,汤嘉宾好像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相反对她还甚是温柔体贴,禁
不住芳心暗许。今时今日,他身为典史追查凶手,已经怀疑到他们姐妹的头上,
不死留在世上,终将成为她们的心头之患,却也不愿亲手下手,杀了自己的心上
之人。
万彩云轻叹一口气,只好只身一人,潜入房内。汤嘉宾的卧室并不大,靠墙
处摆放着一张滴水床,就像一个用镂花木搭建而成的小屋,被一层轻薄的帐子围
挡着。正对着床不远,是一顶四足黄梨木内卷茶几,上头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茶
壶和四个水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万彩云借着从门口照射进来的星光,透过滴水床的帐子,隐约能够看到摊开
的褥子和躺在褥子里隆起的人的躯体。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一把揭开帐
子,将钢刀反握,高高地举了起来。
她不是生来就冷血无情的,而是在一次次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残酷经
历中,早就了她现在杀人不眨眼的性子。她也希望妹妹能够觅个好人家,有依有
靠,不用继续跟着她漂泊于尘世。可她也同样不希望,任何人威胁到她和妹妹的
安全,即便这个人很有可能将来会成为她的妹夫。
万彩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刀刺了下去。谁知,刀尖下去,却没有割开人
体皮肉时那干脆爽滑的手感,反而是软绵绵的,噗的一声,一直刺到了坚硬的床
板上。
” 啊!” 万彩云忍不住惊叫出声,当即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往滴水床里一
探,猛地将褥子揭开。但见藏在褥子下的,竟是一床被卷成人型的毯子。
” 不好!中计了!” 万彩云大叫一声,急忙退到卧室门口。
万彩月见姐姐一脸惊慌的神色,忙问道:” 怎么了?” ” 别问那么多!快走!
” 万彩云一把拉住妹妹的手,正要往楼梯下去。忽然,原本黑漆漆的庭院,
这时已经变得一片通明,数十名手握火把的土军士兵正鱼贯地从门口照壁两侧涌
了进来,将小楼团团围困起来。
” 哈哈哈!” 一个清亮得意的笑声不停地震颤着万家姐妹的耳膜,穿着一身
短打的汤嘉宾被七八名土兵簇拥着,走到小楼下,” 彩云姑娘,我早就看出你今
晚会对我不利,便设下伏兵在此!你若是识相,速速缴械,投降认罪,免受皮肉
之苦!” ” 啊!姊姊,怎么办?” 万彩月虽然跟着她的姐姐杀了不少人,但这种
阵仗还是第一次见,不禁乱了方寸,大声地尖叫起来。
” 跟着我!” 万彩云可不是会如此轻易便投降的人,紧紧地拉着妹妹的手,
重新推入卧房之内,想从卧房另一侧的窗子里逃命。可她在卧房里转了一圈,却
惊讶地发现,唯一透光的窗子,已被人从外头用木条钉得死死的,怎么也推不开。
啪啪啪!一连串如鞭炮般的炸响,卧房的木门和走廊的窗棂顿时木屑横飞,
飞溅在身上,生生作痛。
” 他们有火铳!” 万彩月更加慌张,尖叫不止。
自大明第一代黔国公沐英将火器带到云南之后,经过三百年,火器已经逐渐
在土司和土兵中普及。可是,汤嘉宾不过是区区一典史,手下的那些公差衙役,
还远没有到配备火器的地步。这时冷不丁的一串火铳激射,让已经自以为久经风
霜的万彩云也感到惊愕不已。
” 跟他们拼了!” 走投无路的万彩云只能把心一横,拉着妹妹,突然一个箭
步,冲出卧房,朝着走廊外的窗子一头撞了上去。
窗子的木棂已经被刚刚一轮火铳弹子射得千疮百孔,被万彩云姐妹二人的身
子一撞,顿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窗子外往下两丈,便是庭院。当万彩云姐妹
破窗而出,一个翻身落地时,那些土兵正在慌慌张张地填装火药和弹子,见姐妹
二人如神兵天降,全都吓得乱了阵脚。
万彩云一个鱼跃,手中的钢刀左右翻飞,转眼间,便割断了四五名土兵的脚
筋,疼得他们惨叫连连,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就在她还没站稳脚跟之际,忽然耳旁生风,一柄柳叶刀已经挨着她的后颈削
了过来。万彩云急忙反手一架,铮的一声,格开刀刃。
使柳叶刀的是汤嘉宾,为了捉拿凶手,他已经全副武装。手中的兵器刚和万
彩云的雁翎刀相磕,火花四溅,便立时使出了浑身力气,大吼一声,往前逼近两
步。
万彩云是反握着雁翎刀的,虽然能够避免引颈受戮的悲剧,但手上却使不出
太大的劲来。而且,她刚刚的一个鱼跃前滚翻落地,还立足不稳,顿时被汤嘉宾
逼得后退几步,直到背靠在照壁上,这才停了下来。
” 彩云姑娘,想不到你的身手竟如此了得,还是我太小看你了!” 汤嘉宾咧
嘴笑了起来。
万彩云目光漂移,见妹妹彩月正和土兵们缠斗在一起,脱不开身来救她,急
忙将腰一扭,身体软软地从侧旁斜了下去。她的腰就像腿上的蛇,仿佛能够随时
弯曲一般,当她整个上身往侧边一斜,汤嘉宾的柳叶刀使力落空,顺着她的脸颊,
呛啷一声滑了出去,在身后的照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汤嘉宾岂能如此轻易就让万彩云走脱,见一刀落空,又紧忙一个箭步追赶上
来,柳叶刀上下翻舞,转眼间便挽出三朵刀花来,分上中下三路,直逼万彩云的
要害。
万彩云无心和他缠斗,眼下之计,还是脱身要紧。见汤嘉宾步步紧逼,急忙
将手一扬,袖子里一道寒光乍现,直取汤嘉宾的咽喉。
汤嘉宾怎么也没料到,这女贼竟还藏着暗器,叫声” 不好” ,忙凌空一个后
翻,袖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滑过。若是慢了半分,只怕那英俊的鼻梁便保不全
了。
擒贼先擒王!万彩云虽然没有读过兵书,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今天自己身陷
重围之中,若不将汤嘉宾的狗命拿下,只怕她和妹妹谁也别想走脱。趁着他凌空
后翻躲避之机,顿时旋身,如俯冲的鹞子一般,一头撞在了汤嘉宾的胸口上。
汤嘉宾一个趔趄,站立不稳,仰天栽倒在地。
万彩云用力过猛,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形,索性往前一扑,将整个人都扑到
了对方的身上,用膝盖牢牢地压住他的胸口,喝道:” 狗贼,纳命来!” 说罢,
举到便要刺下。
” 姊姊,不要!” 万彩月见状,惊声大叫。她虽然被十余名土兵一起围攻,
但由于武艺了得,显得游刃有余,尽管脱不开身,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向。一
方面,她担忧姐姐的安危,另一方面,也在挂念着汤嘉宾的生死。如果是单打独
斗,毫无疑问,汤嘉宾一定不是万彩云的对手。果然,当她替彩云缠住了那些土
兵之后,汤嘉宾瞬间成了俎上鱼肉。
万彩云一愣,手中不禁颤抖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忽的一柄巨大的板斧,
劈头盖脸地朝着万彩云的太阳穴砍了过来。如果不是妹妹的那一声喊,此时汤嘉
宾哪里还有命在?但也正是她的那一下迟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把板斧来,直接
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万彩云不得已之间,只能放弃结果汤嘉宾的打算,举刀招架。
但凡步战,兵器皆是轻便为上。至于长兵重兵,都是战场的家伙。也不知是
谁,竟冒冒失失地一板斧砍来,纵然万彩云已经用雁翎刀招架,可那几乎有千斤
重的劲道砸在手上,还是令她虎口一阵刺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