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抽上一口后,他说:「你也抽」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点上了一根。
「我啊,今儿个高兴,你知道吧?」他又来了。
我点了点头。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干了点啥,啥也没干!」郑向东抖着腿,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屁,年年领补贴,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配角儿,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下搓麻将呢!喷个烟跳个舞他懂,让他说五个评剧名角儿出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我感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腿,连烟灰都抖了下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进了文化馆。
这文化馆是干啥的?喝茶,看报,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
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鸡巴玩意儿都!」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爱听。
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人的,所以我丢掉烟头说:「走吧?」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管我要烟,我只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老点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眼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解放了。
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给荒废了呀」母亲从包厢出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口。
我隐隐听见她叫了一声林林。
刚想应一声,地上坐着这位叹口气,又开腔了:「你那个啥老姨,呃,牛秀琴,别看现在牛气得很,当年啊,在市歌舞团,她也就是个会计,老红星剧场的会计,高中不知道毕业了没,给她哥哥找关系硬塞了进来。
那时嘴甜啊,又是叔又是哥的,结果转眼儿人家给调到了营业部当经理,再一转眼儿一拍屁股进了文化馆,等俺们回过来,人家已经去了文化局。
我们排戏,领导来视察,抬眼一看,这不当年流鼻涕的小牛么,也不叔了也不哥了,牛气得很!」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
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没听见。
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
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了啥大贡献。
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
这需要钱的时候,需要审批的时候,需要演出证的时候,咱都帮不上啥忙,顶多四处托人找找门路。
我这妹子是一个人在撑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郑向东连连叹气,兴许是卡了一口痰,他的声音沙哑而紧绷,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拼命挣破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毫无防备,我猛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妈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
灯光亮如白昼,不知天是否黑了下来?情不自禁,我又摸上了一根烟。
「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准,没有那张纸啊,」他抬头瞅瞅我,挥了挥胳膊,一截烟灰随之散落:「你啥也干不了,这社会就这样,想干点事儿你得学会妥协,老实人啊,啥都干不了,慢慢你就知道了」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时候话题从他转移到了我身上,我甚至想扇他一巴掌。
这种突兀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郑向东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
他焗了油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他猛抽口烟,然后打了个嗝儿,于是烟雾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溢出。
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楼上包厢吆五喝六,中央空调制造着沁凉的冷气,周遭却无处不在地透着一股馊掉的咸鱼味。
我突然就觉得这个暑假过于漫长了。
正是此时,母亲蹿了出来。
「你俩跑这儿干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郑,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说:「谁让你又抽烟的?」********************八月二十四号这天,牛秀琴竟然到家里来了。
当时奶奶在阳台口纳鞋底,我卧在客厅沙发上看男篮和塞黑的比赛录像。
之所以看录像,当然是因为错过了昨晚的比赛。
之所以错过昨晚的比赛,当然是因为早早就放弃了中国队。
自从男篮以大比分输给西班牙后,自从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队后,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作出这么一个选择。
然而昨晚上这帮逼竟以一分险胜塞黑,从而挺进了八强,难免让人有点小期待。
门铃响时第三节刚结束,奶奶说开门,于是我就去开门。
接着牛秀琴便出现在视野中,她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各塞了一个南瓜。
这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当然,她也很惊讶,至少表现得很惊讶,因为当头她就叫道:「你在家也不早说,还以为你开学了,害我提这么俩玩意儿跑这么老远,想累死老姨啊!」对牛秀琴的到来,奶奶自然喜出望外。
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开空调切西瓜,只怕亏待了这个金贵的表妹。
牛秀琴嘴上客气,实则非常享受这份殷勤,我猜是的。
关于南瓜,她说老家一个堂兄种了不少,「其实也不是种的,就是自己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爬满了整个山墙,你说灵性不灵性」。
对于灵性的南瓜,奶奶当然更是喜出望外。
她列举出家里人的种种病痛,包括母亲前段时间来痔疮,以期通过自己的坦诚来获得灵性的护佑。
恕我直言,这种情绪当然是不健康的。
关于老家的堂兄,奶奶问是不是XXX,牛秀琴说你咋知道,奶奶便开始讲小时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点夸张。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不是中国队表现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现得太差。
不过姚明和李楠确实是大功臣,浴血奋战,可圈可点。
我瞎换了几个台,往阳台方向瞟了几眼,又零星地感受了下她们的口水,最后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问我在干啥。
我说准备看电影。
事实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好要干啥。
「啥电影啊,让老姨瞅瞅看过没?」她凑过来,双手撑膝,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儿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只好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
《天黑请闭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怜我看完没来得及删。
显示器旁支了个母亲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了好一会儿。
照片摄于九五年威海银滩,母亲一身大红色的连体泳衣,外面又裹了件白衬衫,脖子上还套了个游泳圈,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明媚而俏皮。
「恐怖片儿吧这个,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离我更近了,香水和发丝让人想打喷嚏。
不等我答话,她便挤挤我:「让老姨也坐坐啊」这么说着,那肥硕的屁股就占去了多半边椅面,搞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弹性,包裹在一字裙里就显得更有弹性了。
她双臂抱胸,于是我的余光里总有一抹雪白。
奶奶还在客厅,可惜听不到任何声音。
廖凡一惊一乍的,娘们儿一样。
牛秀琴问我这人是不是演乔峰那个,我说不是。
她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像是被电影摄去了魂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推开门,说她要出去买点上供用的东西,让牛秀琴别走,中午留下来吃饭。
后者也没表示她是否要留下来,只是提醒奶奶注意安全,并把她老送到了门口。
再回来时,她继续挨着我坐了下来,也没说啥。
我呢,只剩挺直脊梁的份了。
张耀扬死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腿:「这算啥恐怖片儿?」我没吭声,她便在我腿上捶了两下,说:「你妈还真是漂亮」我说啥,她指了指照片。
虽然有点小高兴,我依旧没说话。
牛秀琴却笑了笑,问我有片儿没。
「啥片儿?」「你说啥,装吧就」我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牛秀琴则继续捶着我的腿:「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最熟悉那套了」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笑了笑,说:「我在平阳见过你的车了,在迎宾路那个华联」「啥车?」「就那辆雅阁啊」「那是单位的车,咋了?」她抿了抿嘴,咯咯咯的,抹胸包裹着的乳房在光影间此起彼伏。
「就今年四月初,不是十一号就是十二号」好一阵都没人说话,以至于电视里的声音变得聒噪难耐。
但老天在上,那个满脸血污地惨白女尸从洞开的电梯天窗口垂了下来。
「咋,没了?」牛秀琴笑笑。
「当时女的就穿条浅黄色裙子,跟一男的一块儿,在华联五楼」我以为自己会结巴,事实上并没有。
但这些词句像被冻住了一般,速度越来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找到了说辞:「走得很近」牛秀琴托着下巴,好半晌没吭声。
我知道她在盯着我看。
我只好移开了目光,咳嗽一声,扫了牛秀琴一眼。
她长叹口气,「咋了嘛?」她说。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看到就看到了呗,咋了嘛?」她撩撩头发,甚至笑了笑。
那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和上次见到时似乎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盘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咋了」,于是就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亏你能憋这么久」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
接着,她猛然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哎,老姨的事儿你知道多少?」这实在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目瞪口呆。
「你呀,争点气,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大官儿啊,你妈也享享福」她站起身来,摆弄了一番母亲的相框,甚至扭脸冲我笑了笑。
「是陈晨?」此话突然就脱口而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这老姨显然一愣:「啥陈晨?」我不由挺直脊梁,没有作声。
「呸,」牛秀琴飞快踱过来,脸上绽着一抹笑:「我是孩儿他干妈!」这么说着,她甩甩胳膊,于波涛汹涌中踢了我一脚。
「不止吧?」我摊手笑了笑,却又使鬼差地蹦出这么一句。
「说啥呢,再瞎扯老姨可饶不了你!」这么说着,她就扑了上来。
我只好蜷起腿挡了一下:「在平阳大厦更衣间,我都听见了」情不自禁,瞬间那个浅黄色肥臀在我脑海里荡起一波肉浪。
我吸吸鼻子,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过了好一会,「是不是瞧不起老姨呀?觉得老姨下贱?」她这应该是个笑的表情,却死盯着我我,不依不饶。
别无选择,我恼怒地瞥了她一眼。
「啧啧,这天儿,啊,真能把人热死!」她掂起肋侧的一角扇了扇,于是乳房的轮廓便清晰、模糊复而清晰,宛若一波不知疲倦的海浪。
我张张嘴,却只是咳嗽了一声。
「你妈照片放这儿,看片儿也不碍事儿?」这老姨贴近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攥住了我的裤裆——牛秀琴撸了两下,说:「眉清目秀的,鸡儿倒不小」非常惭愧,我早就硬邦邦了。
这突然的一握让我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至此,那只花花绿绿的手便再没离开,虽然它的主人始终盯着显示器,看到惊险处时还要一声轻呼。
这种感觉,老实说,让人如坐针毡。
后来她问奶奶出门带钥匙不,我说带,她又问我妈漂亮还是想她漂亮,我当然不知说点什么好。
她便扭过身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有洁癖!」我说,我大汗淋漓。
我当然没说,因为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的,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郑秀文在纵声尖叫,它依旧振聋发聩。
是老贺,她慢悠悠地问:「你实习报告写得咋样了?」********************母亲对王小波评价一般,笑称大流氓。
她说,也许他在针砭时弊上有突出贡献,但从求知层面上说过于消极,误人不浅。
我却不以为然,大一有一阵我特迷王小波,可以说是几乎览遍了他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
甚至连他写给李银河的情书我都搜出来温习了四五个晚上。
是的,没错,他对象就是那位引发无数争议——国内首席从事性研究的女性学者。
老实说,这俩傻逼倒是般配,王小波这货描写雄性生殖器很有一套,「小和尚」啦、「半截鱼肠子」啦、「走在天上,阴茎倒挂下来」啦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他在《寻找无双》中写王仙客的一匹马:「龟头就像黑甲御林军戴的头盔,而睾丸比长安城里的老娼妇下垂的奶还要大」。
虽然你把李阙如的龟头放大一千倍也末必及得上御林军的头盔,但它确实很黑,也算肥,蠢头蠢脑的,像顶缩小了的翻檐帽。
当然,以上平淡无,真正致命,乃至让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在厕所里的是,龟头后的那截软肉上突出了几粒珠子。
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因为只一眼我就靠一声撇过了脸,那玩意儿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莲蓬乳。
李阙如也靠了一声,他抖抖老二,问咋了。
「不咋,」我说:「挺时髦」他就继续抖着老二,又靠了一声。
在水管前洗手时,李阙如捣捣我:「你是不知道它的好处,真鸡巴土!」「Socheesy!」他耸了耸肩。
我的回答是笑了笑。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又笑了笑。
记得前段时间有港媒传谢霆锋就入了珠,机场安检时还会嘀嘀嘀,可见如那头曾经奔放的鸡巴毛,李阙如确实很前卫。
只是不知道王小波会如何形容这种前卫的雄性生殖器。
开学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教学评估,整整十天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弄虚作假和装腔作势。
考虑到大家的生理形象和精面貌,院里边甚至临时开设了礼仪指导和英语口语两门课,以便我们能够在朝气蓬勃的同时出口成章,不至于拖了学校后腿。
而据悉,新学期还会新增一门语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类课都是大课,在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块上,乱哄哄的,也挺热闹。
更关键的是,每节课都会点名,逃课就意味着作死。
这就造成一种结果,即024班的李阙如每天都要在我眼皮底下晃荡,好几次甚至坐在我的隔壁。
没有办法,正常人都会选择靠后坐,我很正常,除了入了珠的鸡巴,李阙如也还算正常吧。
他那头鸡巴毛又长了出来,如过去一样潇洒飘逸,可惜没能搞成五颜六色,不知是老贺反对还是迫于教学评估的压力抑或是这逼转了性。
李阙如的留学经历众所周知,所以在英语口语课上,老师难免要资源有效利用。
于是大家有幸见识了这逼腼腆的一面,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频繁地揉鼻甩头,像一只正在攒屎的蜣螂。
劳动就要流汗,蜣螂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亲眼目睹那汹涌的大汗滚下白皙的脸颊,淌过粉嫩的脖颈,最后在肥厚的背上浸出一团湿迹。
天虽然热,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
当然,紧张使然。
几次后,情况就好了许多,在培训的最后几天他老甚至作为口语交谈的典范来对口拙舌笨的我们进行发音辅导。
别样的风采!上学期的车轮大战我侥幸得以通过,但对多数人来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阙如呢,竟然只挂了两科,还都是老贺给的。
这风采就更加别样了。
八月二十七号,刘翔夺冠的消息像火烧牛粪一样在所有人间口口相诵。
这种场面十分可怕,仿佛每个人都攥住了其他人的要害,以至于个个都呲牙咧嘴口不择言。
除了电视、网络、广播、条幅和各种场合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连操场上都被盖上了刘翔的戳。
几乎一夜之间,一群骚男骚女穿着骚气的田径裤衩,开始在跑道上大展身姿。
是的,夏末的暑气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数次,我从旁路过,都会被那蒸腾而起的鸡血晃得睁不开眼。
某体育老师甚至告诉我,来年比赛会增设110米栏。
他戏问,你要不要也练练?这不扯鸡巴淡嘛。
我去操场的目的,除了散步,只能是打球,虽然男篮在挺进八强后又以大比分败给立陶宛,虽然梦六不抵阿根廷继九二年后首失奥运金牌。
打球的伙计换上了一茬新面孔,当然是那些胎毛末褪的大一新生,甭管技术如何,个个心比天高,真是让人羡慕。
大部分老熟人也还在,包括陈晨。
以我每周打四五次球的频率,至少能碰到他一次。
这见面呢,也不能假装不认识,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经过一个暑假,这货心灵上的伤痛大概得以痊愈,然而,十五号的打球风格丁点儿没变,较劲儿、刁钻、独,包括失误时对队友的苛责。
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好,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长期地忍受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后者没有某些优势,比如显赫的家庭出身的话。
陈建军的性格从表面上看应该还行,周丽云更不用说,她甚至在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上了整整一页的实习意见,其言辞恳切又不乏幽默,可谓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还不忘确保你漂亮地交差。
这就导致我错误地估计形势,以至于有次在东操场假山旁的篮球架下我告诉他我整个暑假都在平海法院实习。
他或许哦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薄嘴唇动了动。
「民一庭,累死个人」我进一步强调。
陈晨的回应是扭过脸,再没说一句话。
甚至之后的几次,在球场上碰到,他连招呼都省了。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没准儿是其他原因呢,比如他觉得我这个老乡不值得打招呼了。
怪的是,这新学期一来,另一个老乡龙见首不见尾。
连李阙如都跟我们打过两次球,李俊呢,他那骨骼清的身影大概只在绿茵场上出现过一次。
教师节后一连三天都是所谓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由艺术学院主办,庸俗不堪,但我等还是应邀在东操场的大舞台上演了两首罗大佑。
要说例外,或许也有,比如李俊的画作——当然,只是以一个外行人的朴素审美来看。
这老乡的参展作品有五幅,三幅人物,两幅风景。
风景分别叫《小屋》和《海滩》,前者确实是个小屋,应该是在某个景区,周边云海弥漫,和屋顶缠绕在一起,以至于眼前的杂草显得格外苍翠蓬勃;后者倒不见海滩,只有半片破帆和几缕晚霞——如果那确实是晚霞,而不是蚯蚓的话。
人物呢,第一幅叫《梳妆》,充斥视野的是条丰腴的胳膊,镜中的女人模糊而斑驳,只有头发黑得清澈;第二幅叫《裸体》,女人身着制服,地板光亮,几乎能显出人影,阳光却呈条纹状和波浪状,扭曲得如同消融的糖浆;第三幅叫《我》,是一个男性的侧面,脑勺画得很大,像个问号,喉结突出,后背鼓起一个驼峰。
这幅我倒看懂了,虽然画得有点夸张。
综上所述,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我还是觉得这几幅堂而皇之地糊在零号楼大厅里的画很牛逼。
陈瑶也表示赞同,她指着那幅自画像说,你这个老乡厉害啊。
这之后的一个晌午,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俊。
他两手操兜,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说好久不见啊,他就笑了。
我说也不见你打球,他说俺就是踢球的命。
我靠了一声。
他揉揉眼说最近一直在画画,忙得要死。
「画得不错」我说。
「靠,有眼光!」他笑嘻嘻地让来一根软中华。
实习报告呢,老贺一直没管我要。
甚至在我主动交上去后,她也只是扫了几眼,实在是欺人太甚。
论文项目也是龟速进展,直到教师节后才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主要精就是告诉大家新学期开始了,快醒醒啊。
这搜集资料呢,无外乎图书馆、资料馆、档案馆,再加上规划局、国土局、房管局。
老贺并没有申请行政公开,而是直接托关系让几个研究生去拷了些内部材料,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倒是有一次,她提及母亲,问你妈的艺术学校咋样了。
我说还行吧,筹备中。
她说她问的就是师资,「艺术老师啥的找得差不多了吧」。
这我可就说不好了。
我只知道母亲确实很忙,连晚报上的评剧专栏都两周没更了。
前十期是一次性交稿,后来都是两期一交,母亲说宿舍楼工期可能赶不上,这学期能不能顺利招生都末可知。
但她还是邀请陈瑶国庆节来平海玩,她「可以全程作陪」。
可惜我们要去迷笛,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
陈瑶貌似白了一点,我说了,不会是雪染的吧,她美滋滋地表示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澳洲气候养人。
说起澳大利亚的特产呢,从陈瑶带回来的礼物上可见一斑:磷虾油和蜂蜜各三罐(给奶奶和母亲)、茱莉蔻化妆品一套(给母亲)、奔富葡萄酒两瓶(给父亲)、人字拖一双。
这个人字拖呢,显然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想说啥了。
九月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周三周四必修课只有一门行政法,于是我一咬牙便拎上上述的一干物事(除了人字拖)蹿回了平海。
真的挺佩服自己的。【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