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村是一个背山面水的小村庄,从外表上看和其他众多地处华北的村庄别
无二致。它看起来封闭而古老,颇有与世隔绝之感。宽阔的易水河如同一条玉带
从村子边上穿流而过,缓缓向东流向天津和渤海。在漫天飞扬的夜雪里,尚未结
冰的河面显得宁静而又神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走向村口前,我在寒风之中凝视
着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易水河,北方冬夜幽暗的天地之间无比苍茫,更让我感觉自
己的渺小孤独。此刻我不由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燕太子丹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寒冬在
这易水之畔送别荆轲的,只是不知道燕太子丹那时遣荆轲刺秦的心绪是否也如今
日的我一般,于凄凉绝望之中带着一丝希望喔。
侯府村年代久远,暗黄色的土坯围墙垒堆起一座座民房,看起来有百十来户
人家居住在这个村子里。此刻已是深夜,一条野狗蜷缩着趴在侯府村村口的一颗
大槐树下。见有生人走近,这畜生警觉地立起耳朵,刚刚要对着我吠叫就被我用
一块石头砸在它面前给吓跑了。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块纹路已被磨得有些许平整的沙鸥玉佩,借着 夜色端
详了一小会儿,又小心翼翼的将它踹进了口袋里。
根据在天津审问那盗墓贼获得的供词,村口的这棵大槐树后有座坟,而这块
从他手里收缴的沙鸥玉佩就是他一个月以前盗墓时从那坟中盗掘而来。我压抑着
心头的紧张向那槐树后走去,绕过它粗壮的树干,竟然真的在 夜色中发现树后十
多米处的空地上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凸起的坟茔!
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拍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不过
我知道我的脸上此刻定然已是一片绝望之色。
在亲眼看到这座坟丘之前,我的内心里其实并不相信那个盗墓贼的口供。我
亲自来到这里更多是带着证伪的目的而来。可能是感觉荒谬,但更多的是我在下
意识逃避那种燕儿已经不在人世的可怕情形,我笃定地认定那个盗墓贼撒了谎:
那个蟊贼定然是在这个村子附近某处遇到了燕儿,并且窃取了这块沙鸥玉佩带到
天津售卖。
而这份为了自我保护编织的自圆其说在我看到那座坟茔时,的确有那么一瞬
间轰然倒塌过。那之后几秒钟时间里滚滚而来的刻骨绝望和悲伤即使在多年之后
再回想起来,依然令我胆寒心悸。
我有些踉跄地走近那个凸起的土包,当我看清楚它的样子时,心里那块石头
稍稍地落下了一些:眼前的这座坟墓绝对不是近些年新起的。它的封土规模宏大
且年代久远,肉眼看上去少说有也有千年历史。古墓封土历经岁月剥蚀,依然有
一人多高、周长约十多米,可以想见当年刚刚兴建之时一定是颇具规模的一座陵
墓。
「即使燕儿已经真的不在人世,也不会有人把她埋葬在这样的一座古墓之中
的。按这样推断,燕儿必然还活着,那块沙鸥玉佩八成就是那蟊贼从燕儿处偷窃
所得。」我心下释然道,开始围着古墓封土查看其上是否真的能找到那盗墓贼供
词里所说的盗洞。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到一只鸟儿的鸣叫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听
来分外清冽。
我抬起头,看到在陵墓封土后方约二十多米处的一片凌乱的树丛上,一只北
燕正扑腾着翅膀盯着我。那只北燕停留的树丛之下,赫然树立着一尊汉阙。此时
是寒冬,花草树木 叶子全部掉光,又加上漫天大雪 厚厚地在那汉阙的檐顶上堆起
老高,所以才能被我一眼看见。若是在春夏之际,树木葱茏,此阙定然很难为人
所察觉。
见我看向她,那只北燕清啼一声飞向我的方向,在我头顶凌空盘旋了几圈后
振翅飞入了茫茫夜空。
「这么冷的寒冬,这燕子依然坚守在这里没有飞到 温暖的南方过冬呀。」
我心中一边感慨着一边走近那座年代久远的汉阙石碑,发现它的下半大部分
早已深埋泥土之中,只剩碑首不到半米长犹然露出地面。对着白雪反射的微光我
细细辨认着石碑碑首上的字迹。碑身经过多年风化,字迹早已经漫漶不清。看了
好半天,只模模糊糊辩读出碑首的若干个汉隶阴刻大字:
「漢故東冶「」黄公諱「」并夫人韩「」「」墓誌「」「」碑」
「看起来这是座汉代古墓。」确认了这坟墓的年代的确非常久远,我直起身
子长长舒了口气。
既然确定这不是一座新坟,我也不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继续浪费时间勘查。
夜已渐深,我打定主意今夜先在这村子找户人家借宿过夜,等明天天亮再简单查
看一番就回天津继续审问那盗墓贼这沙鸥玉佩的来源。
我摸黑往村子里走去。见离村口不远有一户人家的窗户里此时还透出一丝亮
光。我上前敲了敲门。在这个漫天风雪的夜里,我的敲门声显得非常响亮。
「这么晚了是谁呀......是黄老爷吗......告诉过你了......今天不行......改天我
上你家里......」屋内传来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太真切。
「这位姐姐,我是外地来的,路过这里天色晚了想借宿一个晚上。我不白住,
我付一些钱给您算是房费您看行吗?」
屋内沉默了半响,随后屋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脸探了出来。借着
昏暗的光线,她和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不约而同一起愣住了。「砰」的一
声,她左手里拿着的木盆重重掉在了地上。
女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婀娜,穿一身陈旧却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粗布
冬衣。乌黑浓密的秀发没有挽起,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脑后。饿得略微有些苍白清
瘦的一张鹅蛋脸上不施粉黛,不过依然无损女人的天生丽质和高贵气质。一双细
长的柳眉乌黑如黛,之下镶嵌的那对美眸 如梦似幻、略带忧伤,如两汪泉水般深
邃,让人一眼看不清那其中隐藏着的万般思绪。高挺精致的鼻梁下,一副红润的
薄唇此刻因为看到她眼前的我而充满震惊地紧紧抿着。
这位衣着装扮朴素的佳人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燕儿又是哪个?
「燕儿......」巨大的惊喜袭来,我足足愣了片刻才呼唤出 她的名字。脑海之
中一下子闪过无数 画面:有和燕儿初识于海上的 两情相悦,有和她在天后宫里幽
会的旖旎无限,有出征前和她初次乾坤合体的酣畅淋漓,但更多的是数年前她和
我告别时那双依依不舍、欲语还休的泪眼。
听我唤 她的名字,燕儿脸上那双刚刚还充满了忧思的凤目里也涌起了惊喜的
泪花。她刚刚抬起一只白皙的皓腕,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嘴里呜咽而出的哭腔,
整个娇躯就已经被我一把拥入了怀里。
她的螓首无力地靠在我肩膀上, 对比旧日里瘦削了不少的香肩一开始轻轻颤
动着,随后就剧烈地抖动起来:「呜呜呜......黄鲲......你来了......呜呜呜......我
......对不起......呜呜呜......」仿佛积攒了多年的幽怨和委屈一瞬间倾泻而出,燕
儿刹那间哭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像一团棉花一般瘫软在我的怀里。
「燕儿......咳咳咳......燕儿......咳咳......外面怎么了?」屋中传来一阵剧烈
的咳嗽声,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关切地询问道。
「张......张妈......我没事。」
我怀中的燕儿听到了屋里的叫唤,连忙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她强打精神止住
哭声,随手擦去了眼泪,抬起一双哭红的泪眼看向我,低声道:「外头冷......你
快进来......」。
我随她进了屋,环顾四周,破旧的屋内狭窄而又局促。一进门就是厨房和堂
屋。柴火灶边上摆着一张老旧但是擦得很干净的木头桌子,上面一盏昏暗的油灯
微微亮着,我刚刚从窗户外看到的光就是它透出来的。堂屋的左右手边各是一间
卧室,右侧的卧室里此刻不时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显然有病人住在里面。
燕儿进屋后端起了桌上的油灯给我照路,引导我走进了右侧的卧室里。我紧
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墙角那张北方常见的土炕上僵卧着一个形
容枯槁的老妇。她面如金纸,还不时剧烈地咳嗽着,显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
人世。
「张妈?」我愕然道,借着油灯的灯光一眼认出眼前的老妇就是过去韩府门
口的老妈子张妈,她原是燕儿故去母亲的丫鬟,从小看着燕儿长大,后来又和燕
儿一同从北京刘府失踪。我和燕儿订婚后那段时间,时常去韩府和燕儿约会,她
每次看了都不阻拦,还笑呵呵地主动带我到燕儿闺房,所以和我早已 十分熟悉了。
只是多年不见,没想到她已经病得这么厉害。
燕儿将手里的油灯放在炕头,然后坐在炕沿将张妈扶起倚靠在床头,语气里
带着欣喜说道:「张妈,你看谁来了。」
张妈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向我,待看清楚我的样子之后,她憔
悴的病容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正要说话,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燕儿见状连忙扶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好半天张妈才缓过来,对我缓缓说道:
「姑爷,太好了,好人有好报!老天保佑你平安无事......咳咳......燕儿之前
寻你寻得好苦......咳咳咳......天可怜见......神明保佑......你来了我就能放心走了。」
「张妈......黄鲲来了......我们有钱买药了......你的病会好的......千万别说这
种不吉利的话......。」扶着张妈的燕儿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语气里透着哽
咽说道。
「怪我怪我,今天姑爷和你重逢是上天保佑天大的喜事,我不该说这种扫兴
的话。」张妈虚弱而慈爱地拍了拍燕儿的手,转身示意我也坐在炕沿上。她感觉
到我身上还带着外面雪地里的寒气,颤颤巍巍地对身边的燕儿说道:「燕儿,我
让姑爷陪我说说话。你拿柴火煮点开水给他喝了暖暖胃,要不这么冷的天姑爷该
冻病了。」
燕儿点了点头,神情惆怅地看了张妈和我一眼,起身出了卧室。
张妈见燕儿出了卧室,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袖,两只无光的眼睛里大股
泪水忽然噗噗落下。
「姑......姑爷......呜呜......我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燕儿......燕儿这 丫头以
后就拜托您了。咳咳咳......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请您都一定要帮帮她......我知
道姑爷你已经娶妻了......可我知道燕儿依然对你一往情深,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原本一个天津韩家 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被我这老不死的拖累得如今食不果腹,
却还为了照顾我一直坚持留在我身边......呜呜呜......我罪过呀......以后下了黄泉
我拿什么和老爷太太交待呀。」
我握紧了张妈的手安慰道:「张妈,您安心养病,有我在喔,需要什么药我
去买,您会好起来的。」
卧室 之外传来燕儿劈柴火烧水的声音,我靠近张妈坐着,慢慢地将这些年的
经历娓娓道来。当我说到三年前婉如遇害以及父母先后去世的经过时,我盯着张
妈的眼睛恳切地说道:「我现在在这世上已经是孑然一身,除了燕儿我已经没有
其他亲人了。燕儿的事情您老不用担心,今天我既然找到了她,以后就再也不会
离开她。不过......张妈......话说回来......当年在北京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和燕儿为何要离开刘府躲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还......过得如此窘迫?」
张妈闻言叹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庚子年那个晚上,小姐在深夜里很慌张
地到我屋里把我摇醒和我哭着说出事了。我问她细节她哭哭啼啼的也说不清楚,
只是喃喃自语说自己差点被那个总来刘府的日本人侮辱,反抗之中一不小心把他
给杀了。那时我看燕儿这 丫头找我时已经有些神情恍惚,应该是受到了很大惊吓,
感觉事态严重,就带着她连夜逃出了北京城,在郊外躲了一夜......咳咳咳......我
和燕儿母亲都是保定易县人。燕儿母亲和我情同姐妹,现在这处宅子就是燕儿母
亲还在世的时候给我置办准备给我养老送终时用的。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能躲
避官府缉捕,就带着燕儿躲到了这侯府村。所幸这宅子经过这么多年还算整洁干
净,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咳咳咳......」张妈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妈您稍等,我先问问燕儿给您拿点药。」我见状想起身出去喊燕儿。
「咳咳咳......不用......姑爷......家里早就没有药了......你先继续听我说完。」
张妈拉住了我的手,让我坐好,继续艰难地叙述道:
「只怪我这老不死的不中用,一年多以前,我忽然犯了怪病,每日身上没一
丝力气什么活都干不了了。我们俩从刘府逃出来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原本我身
体康健之时还能陪着燕儿给村里的几家富户洗洗衣服、缝缝补补挣点小钱勉强糊
口,可我一病了就什么活也干不了了。请大夫和买药每个月又要花不少钱,所有
的事情就都压在了燕儿这 丫头身上。她是个好孩子,还总宽慰我说家里还有钱
......咳咳咳......可我知道的,就她 一个人干活那点钱,最多也就够我们俩吃饭的
......去年年底,我有段时间没钱吃药了病得快死了,燕儿看我病得实在快不行了
就央求村里的黄员外搭他的马车冒险去了一趟天津想找你。结果这 丫头回来和我
哭说你和佟小姐住的三岔河口那儿的院子都已经拆了,在天津她已经找不到你了
......后面的一年我都不知道这 丫头是怎么支撑过来的......咳咳咳......这 丫头是我
从小看着长大的,老爷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万千宠爱的一个
大宝贝儿。可怜她一个昔日津门巨富韩家的千金大小姐,还要伺候我这么一个又
穷又老的下人吃饭看病......咳咳咳......你说我这不是造了孽嘛......说到底都要怪
刘树奋那个狗东西......燕儿当年要是嫁给你了该多好啊。天杀的刘树奋,燕儿脾
气秉性多温顺善良的一个姑娘,到了他这老不死的手里整天就是痛哭流涕的。韩
家当年多大的家业啊,短短几年之内也被他生生地给嚯嚯光了......」
我听了张妈叙述的经过早已经是百感交集,愤愤地问道:「张妈,刘树奋
......他对燕儿不好......?」
张妈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忿:「哼......岂止是不好?刚刚结婚那阵儿
燕儿天天晚上在他屋里哭叫得我们这些下人都听得心疼。经常早上起来那张粉雕
玉琢的小脸上被抽的全都是红印,一双大眼睛哭得肿起来像两只桃子一般。你是
不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看了有多心疼......」
「他为什么打燕儿?」我的怒火已经几乎无法遏制,但还是压抑着没有发作,
继续问道。
「还能为什么?这 丫头心里只有你,过门以后肯定不乐意伺候他,刘树奋那
个老不死的就又打又骂。后来燕儿这 丫头干脆都和他分房睡,落得个清净。」
「所以这么多年......燕儿一直是 一个人住?」
「咳咳咳......对......也就刚刚过门那阵儿被逼着一起住过几个月。从天津搬
到了北京以后,刘树奋那个老不死的又纳了房姨太太。燕儿这 丫头和刘树奋干脆
平时连话都不讲了。她 一个人搬进了佛堂里,青灯古佛相伴只为图个清净。」
见我低头默认不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张妈有些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
「姑爷......咳咳......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但是......你心里千万别怪小姐改
嫁的事情,小姐她都是迫不得已的......有一次小姐被刘树奋打了以后和我哭诉时
才告诉我,其实她当年是为了救你才嫁给刘树奋的......如果当年她不是被威胁着
嫁给刘树奋,今天也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张妈,我怎么会因为这事情怨她喔,我用一
辈子报答燕儿都还不够喔。」我抬手擦去眼眶里的打转的泪水,嚅嚅说道。
这时候,燕儿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端给我,温
柔地娇声道:「家里没有茶叶了,我在水里放了一小片姜,你喝点姜水暖暖身子
吧。」
我看着眼前燕儿让我魂牵梦萦的娇靥,忽然感觉她说话时的样子就像一只受
过伤的小鹿。当年在天津时她身上那种天然的落落大方和大家闺秀的气质已经默
默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小心翼翼的唯唯诺诺。我心知这些都是因为这些年经
历过的那些痛苦经历已经磨平了这个我深爱的女子所有的天真烂漫,心里不由涌
起一阵酸楚,眼睛也红了,对她的爱意犹如涌起的海潮一般在胸中更加地澎湃荡
漾。
燕儿说完话,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喝掉了那碗热姜水。估计是看到我的一
双眼睛泛红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有一丝不好意思地挪开了那对动人的双眸,局促
地也在炕沿上挨着我坐下,低眉对我柔声悄声说道:
「刚刚烧水时我已经把对面我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今晚睡我的床。张妈这几
天情况不太好,我还要照顾她,今晚我和张妈凑合着在她这屋里挤一晚吧。」
「燕儿,你们在这里的日子刚刚张妈都和我说了。我原本以为只是出趟短差,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们,所以身上银子带的不多,这些你先拿着花。」我听了
点点头,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兜二十来个天津北洋局新造的银元递给燕儿。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双素手颤抖着接了过去,嘴里小声说着:「谢谢你黄
鲲,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
我看她神情复杂,知道她定然有千言万语想和我倾吐,可是又听她说话如此
生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苦涩。想到来日方长,今夜我也不想再和她继续聊那些
难过的 往事,于是我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燕儿,这个东西还要还给你这个真
正的女主人。」
我将那枚沙鸥玉佩从警服口袋里掏了出来,递给她,口中笑着说道:「若不
是这玉佩带路,我估计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村子来。」
燕儿见我手里的玉佩,却是一怔,疑惑地问道,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着,她解开自己衣襟最上面的扣子,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一模一样的沙鸥玉
佩。一时间我和她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燕儿痴痴地凝视着她脖子上系着的那块沙鸥玉佩,动情地和我说道:「黄鲲,
这块玉佩我是不会丢的......我在最拮据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想着卖掉它换点银子,
可终究没舍得,就是想留着一点念想......」
那天晚上,我和燕儿还有张妈就着油灯又聊了很久,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搞明
白为何会多出一块沙鸥玉佩。我直到很晚才回到对面燕儿的房间睡觉。闻着燕儿
被褥之上她淡淡的体香,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对面房间里,燕儿
和张妈 两个女人似乎也一直在窃窃私语,直到深夜方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屋外一个男人的叫嚷声惊醒的。
我穿好衣服走出屋门,就看到燕儿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的雪地里正和一个中年
男人拉扯。那个 男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 长袍马褂,头戴圆帽,看样子是个本地
乡绅地主之类的人物。
「黄老爷,我以后不会再去你那儿了,求求你给我留点脸面吧。我找到我夫
君了,这些钱还给你,我还多加了一些。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燕儿语
气语气幽婉地哀求着,一只手拿着几个我昨夜给她的银元要塞给那男子。她一边
说话一边慌张地左右张望,却正看见我好奇地从屋内出来,一张俏脸上顿时浮起
一片绝望哀羞之色。
那个男人面对燕儿楚楚可怜的哀求却丝毫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他一把把燕儿
手上的几个银元拍落在地上,然后反手当着我的面给了燕儿一个重重的耳光。燕
儿被他一巴掌打得趴到地上,委屈地抽泣起来。
「臭婊子,别以为自己长了张漂亮脸蛋就能妓女变皇后了。还你夫君来了,
我到要看看那个乌龟王八蛋在哪儿。这村里你又不是只陪老子一个男人睡过,装
什么贞洁烈女。去年冬天私下找老子借五两银子给那老太婆看病时,你可是跪着
答应要陪老子睡二十次抵债的。到今天算下来才几次就想反悔?我告诉你,老子
不缺这点银子,要想算了可以,你今天乖乖地随老子回家去,陪老子再玩上一个
月我就放了你!啧啧啧......你那大奶子和长腿配上老子操你时你脸上那副委屈的
表情,真的是让我玩一次想两次。哈哈哈哈......」
他还没有笑完,眼珠子猛地瞪大了,原来是我那只上了膛的英制左轮手枪的
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黄老爷是吧......你个狗母货和我还是本家。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
你现在跪在地上把钱捡了然后赶紧滚蛋,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第二,
你让我现在一枪把你脑袋打烂,然后让你家人来给你收尸。」
「黄鲲......不要......趴在地上的燕儿见我怒气冲天,怕我冲动之下开枪杀人,
连忙起身抓住我的胳膊哀求道。」
那个男人完全没想到会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如程咬金一般杀出。看我一身军中
制服打扮,他知道自己完全招惹不起,口中连连求饶,最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钱一
溜烟地跑没影了。
我目光注视着确认那男人已经跑远了,回身想要查看一下燕儿的情况,却发
现身边空无一人——燕儿已经跑进了屋里关上了门。片刻之后,我听见屋里传来
她一阵委屈至极、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