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eilehaowan
20/10/14
第二十三章事了拂衣去
杂货铺里,大亨津津有味地向叶小天介绍着他的生意经:“直接买块大的店
面?那需要很多钱啊大哥。01bz.cc我把两个小店铺拼起来,店面一样够大,但是我分别
买和直接买一个大店铺价钱可差了许多。再说,这条街上那么大的店铺肯出售的
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才认识似的盯着眼前这个死胖子:“所以,你就
故意要在杂货铺旁边开杂货铺?”
“嘘……”罗大亨赶紧四下看看,忸怩地拧着手指道:“当时人家还没喜欢
上妞妞嘛,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打她们家主意的。”
叶小天吁了口气:“你从一开始就想开一家这样的‘杂货铺’?”
罗大亨摊开双手,无奈地道:“不然怎么办?难道真开一家小杂货铺?那能
赚什么钱呐,一个月赚来的钱还没我的零花钱多。可是客栈、酒楼、妓院、赌馆,
全都有人开了,最赚钱的当然是驿路,那时它又属于齐木。我没办法赚过路商贾
的钱,就只好赚他们的钱了。”
叶小天佩服道:“好主意!他们开设各种产业,都是为了赚过路商贾的钱。
可他们赚来的钱怎么花呢?于是你就开了这么一家专供本地富人光顾的‘大杂货
铺子’,赚他们的钱?”
大亨拍手道:“不错!兄弟这主意如何?”
叶小天摸挲着下巴,缓缓地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山里发现了
金子,于是许多淘金客都跑到山上淘金。可是淘金子辛苦不说,还有生命危险,
最后还未必能淘到金子。这时就有一个精明人,在山脚下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东
西给淘金的人。后来许多淘金人并没发财,甚至送了性命,这个开杂货铺子的人
反而发了大财。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黄澄澄的金子上时,他偏偏盯住了那些人
的口袋。大亨啊,你跟他可有一拼啊。”
大亨的店铺的确是一家“杂货铺”,因为他不专卖丝绸,也不专卖茶叶,更
不专卖珠宝,但他什么都卖,这不是“杂货铺”是什么?但他只卖最稀罕、最贵
重的东西,他的“杂货铺”不是开给普通人的,而是专向富人兜售奢侈品,暴利
也就成了必然。难怪他生意这么冷清,原来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
卖,一天哪怕只做成一笔生意,也比别人苦哈哈地干一个月赚得多。
叶小天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怎么
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你可以拿着账本告诉你爹,你是天才,只不过不是
体现在读书上,而是在经商上,你爹会开心的。”
……
洪百川开心极了,从大亨小时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临终的遗愿,一门心
思要让儿子当个读书郎,将来出仕入相,建个书香门第。可是这个儿子实在不争
气,洪百川心里的标准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这几年,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儿子这么不中用,万一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就算
给他挣一份天大的家业,也禁不起他胡作非为地败啊。儿子这么浑浑噩噩,就是
被下人哄骗,万贯家产也能旦夕之间化为乌有,到时候儿子可怎么活?
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有经商的天分。洪百川给儿子的条件是小有盈余,其
实他心中的底线是别赔得太多。那么自己百年之后,给儿子挣下的万贯家财,怎
么也能撑到儿子老去的那一天,却不想……
洪百川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这是从你出生以来,爹听到的最开心的事,
大喜事啊!今儿爹要设宴,请典史大人作陪,好好庆贺一下。大亨啊,你说,想
吃什么?”
“嗯……”大亨咬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兴奋地道:“桂花糕!”
一桌盛宴,水陆八珍,各色美味,尽皆齐备。
洪百川算是放开了胸怀,杯到酒干,喝得好不畅快。
叶小天浅酌着相陪,大亨虽未成年,可洪百川今天高兴,特意破例允许他也
喝点儿酒。奈何大亨只喝了一口,觉得难喝之极,于是他就专心致志地对付他的
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着一盘桂花糕上来,见罗大亨正狼吞虎咽,便柔声劝道:“大亨
少爷,你不用急,你要喜欢吃,四娘再做便是。”
叶小天忽然想起一事,见桃四娘气色还挺好,便悄声问道:“四娘,你家相
公……没有再为难你吧?”
桃四娘神色一黯,向叶小天福了一福,低声道:“还没谢过大人仗义相助。
徐伯夷他……已经和奴家和离了。”
“哦……”叶小天眉梢一挑:“恭喜四娘!”
桃四娘听了顿时一愣,自从她伤透了心,终于跟徐伯夷和离之后,但凡听说
此事的人莫不对她好言宽慰。一开始听着她还觉得熨帖,听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
现在最腻歪的就是再听安慰她的话,却没想到叶小天竟是这般反应。
叶小天道:“四娘与此等畜牲和离,从此再不必受他欺凌,此为一喜。女儿
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好丈夫,嫁人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
非人。如今四娘正当年轻貌美,再寻一个合适的夫家不难。若拖延日久,再被徐
伯夷想方设法休弃,那时岂非更加凄惨?所以我说,离得好!离得正当其时!所
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听了叶小天这番高论,发了半天怔,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敞亮起来,
原本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遂向叶小天福礼再拜:“多谢典史老爷良言相劝,奴
家茅塞顿开了!”
大亨嚼着桂花糕含含糊糊地问道:“对了,四娘,你们两人和离之后,可是
被那混账赶出了家门?”
桃四娘心情已经开朗,倒是再无黯然神色了,只是平静地答道:“房子,那
徐伯夷留给奴家了。他丑事败露以后,乡邻无不轻视,县学中人也是个个鄙弃,
在本县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细软,去水西了。”
叶小天暗想:“李秋池那刁嘴讼师此番无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
伯夷这个对头也去了水西,这水西都快成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
否则这伪君子、真小人济济一堂,还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叶小天自然不会想到他一语成谶,这水西还真成了他将来必去之地……
孟县丞死在狱中,而杀人凶手逃逸无踪,原因竟然是因为犯人太多把牢墙挤
破了,这个荒唐的理由气得花知县当场昏倒。
但他事后去大牢查看,牢墙确实太单薄了些。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
砖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墙壁厚重。不过大牢这种地方本该格外加固的,但是……
县里没钱。
花知县痛定思痛,决定等朝廷再拨下银子,无论如何也挤出一部分彻底修缮
一下大牢。不过,亡羊补牢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的事还是要解决。
此事报到朝廷,他的考课上有个污点那是在所难免了。好在孟县丞此时已是
待罪之囚,而杀人者又是被他勾结地方豪强欺压迫害过的百姓,仇杀的性质再加
上孟县丞罪囚的身份,远不及一县典史刚刚赴任便被强盗加害严重,这个黑锅花
知县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却很上心,那就是叶小天了。叶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县丞
原本的计划,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他干掉。没想到叶小天太
能折腾,孟县丞还没把他干掉,就先被他干掉了。
如今大事刚了,风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也该再等一段时间。
但是花知县等不了啦,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艾家已经有大队人马上路,直奔葫
县来了。
艾家听说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险,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护卫尽皆遇难,顿时
大惊。虽然那时出远门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还是亲自赶来探望,并且带
了一些遇难护卫的家属。更多小说 Ltxsdz.com
另外就是花知县看到了重新掌权的希望。
叶小天扳倒了孟县丞,干掉了齐木,原本由孟县丞掌握的司法这一块,现在
是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对叶小天唯命是从,王主簿也没机会把手伸进去。如果
趁此时机把叶小天干掉,他就有极大可能接手孟县丞和“艾典史”相继死亡后留
出的这块权力真空。
于是,花知县秘密召集当日曾参加密议的各首领官、佐贰官,商量如何尽快
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花知县坐在堂上,左手边一连三个位置,只有中间一张坐
了人,那是老学究似的王主簿。孟县丞的位置空着,艾典史的位置也空着。
其他如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训导黄炫,巡检罗小叶,驿丞、税课大使、县
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们全都坐在那儿,一个个沉默不语,堂上气氛十分压抑。
这其中有些人这些日子已经和叶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动杀心,比
如罗巡检。还有人是把叶小天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心生赞赏,因
此不忍暗害于他,比如县学的顾教谕和黄训导。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虑了,比如王主簿考虑的是:此时让叶小天消失会不会这
最大的好处就要落入花知县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则是不想冒头,率先提出杀人的
建议。
花知县在葫县三年,肩上担着孟县丞和王主簿两座大山,头上骑着齐木这个
太岁,背后还有山中部落不时给他捣蛋,弄得他焦头烂额,渐渐怯懦怕事起来。
如今一条肩膀上的重负突然去了,顿时轻松了大半。
眼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向怯懦的花知县居然咳嗽一声,很威严地看向王主
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只等他们一到,事情马上穿帮,你
我众人谁也难逃干系。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这件事,王主簿以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里不愿让叶小天现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
中作难。他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倒是罗小叶按捺不住了,开口道:“大
人,当初共议由叶小天冒名顶替,本是孟庆唯的主意。如今想来,下官觉得也有
不妥。叶小天就一定要杀吗?不如放他离去,对外便声称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
此事干系重大,叶小天难道还会自己对外张扬?如果我们给他一笔重金……”
花知县瞪起眼睛,呵斥道:“罗巡检,你能保证他绝对保守秘密?得意忘形
的时候,人是会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是会吐露秘密的。来日他若生
计艰难,难说不会以此秘密作为挟制向我们索取种种好处,而且无止无歇!”
顾教谕道:“县尊大人,顾某观此人种种作为,不像是那种人。”
花知县听了这句话,心有戚戚焉地叹息道:“人,是会变的啊……”
这一来,顾教谕也无话可说了。
苏循天出了后宅,绕过花知县议事的三堂,刚刚过了二堂门口,就见李云聪
跟丢了魂儿似地在那里一步一踱。
今日议事,花知县派了不少人手封锁了三堂入口,就连二堂处也加派了人手。
不过苏循天和李云聪都是知情人,而且是被他们派去监视叶小天的人,所以倒不
防着他们。
苏循天叹了口气,唤道:“李吏典。”
李云聪愣了愣神,回头见是苏循天,脸色立刻又垮下来。
苏循天低声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马商议如何对付他。”
李云聪道:“我知道。”
苏循天看了他一眼:“李吏典,我苏循天没服过人,就是服他。孟县丞那么
阴险的人,齐木那么嚣张的货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后反被这种……这种
……”
苏循天咬了咬牙:“却被这等小人伎俩所害,我不甘心!”
李云聪的眼睛亮了起来:“要不,咱们把这件事知会与他?”
苏循天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说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那又怎样?咱们告诉他,让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难道他还有本事对付你
姐夫?”李云聪拳掌相交,咬牙切齿半晌,顿足道:“走!咱们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县衙,刚拐过一条街,就见叶小天从远处走来。
此时叶小天微有醺意,随意地漫步街头,认识他的人都毕恭毕敬向他施礼。
叶小天也是微笑颔首,一路行来颇为惬意。
苏循天和李云聪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将他挟住。苏循天低声道:
“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叶小天见二人神色诡异,不觉有些奇怪,当下也不多问,跟着他们拐进了一
条行人稀少的胡同。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叶小天听了顿时怔住,他有想过这些官员的黑,却没想到他们的心有这么黑,
胆子有这么大!也许水西讼师李秋池的那句话说得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
方,官员胆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云聪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还有人受命盯着你的。不过你放心,
有我俩帮忙,你离开不会被人发现。其实你现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摇大摆地走,
相信也没人敢拦你。”
苏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别发愣了,这就收拾行囊,马上走!”
叶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我妹子怎么办?”
苏循天想到叶小天一走,那可人儿便也要跟着离开,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难
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帮你接她。我就不信,后宅里头有人敢拦
我!”
叶小天摇了摇头:“我从靖州到这里,一路被人追杀,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
杀着离开!”
李云聪急得跺脚:“那你想怎么样啊?”
……
县衙三堂里,原本肃静的大堂又变成了菜市场,持不同意见的官员们你一言
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花知县没有一言而决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无奈地看着大
家激辩。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地轰然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束金黄色的光映进来。
堂上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就见叶小天披着一天晚霞,笑吟吟
地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家好,在商量让我怎么死吗?我来送死啦!”
叶小天夷然不惧地闯进县衙三堂,大门一推,血色夕阳洒入,堂上的魑魅魍
魉立即如同雪狮子见火,再也济不得事了。
他们商量的事本就见不得人,哪受得了正被阴谋暗算的人突然这么堂而皇之
地闯进来?就不提这些日子以来这个不是官的官带给他们的强大心理冲击、树立
的莫大威望,他们也要考虑既然叶小天已经知道这个阴谋,是否还留了后手,又
有哪个还敢打主意再置他于死地?
叶小天也知道大家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向他们提出:艾典史的家人既然很快
就要到了,他这个典史也就做到头了,他会离开,绝不会把他冒充典史的事情张
扬于世。
事已至此,花知县等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叶小天的这个承诺。
叶小天也不难为他们,把自己一路上考虑成熟的计划和盘托出。花知县等人
听了不住地点头,答应依计行事、全力配合……
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叶小天跟水舞商定了具体的安排,知道自己
留在葫县的日子不多了,明天将是他在葫县公开露面的最后一天。
踏着夕阳的余晖,叶小天来到了罗家。
叶香兰察言观色,看出自己的小情郎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将他迎进家中。
叶小天心情很复杂,在葫县的经历仿佛一场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在这个
鱼龙混杂、暗潮汹涌的地方,他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跟各路人马勾心斗角、